第四十一章
“我家大人说,”陈燃派来的人也是极长眼色的,看着魏木木面色未有松动,便愈发恭敬起来,“想向魏当家借个道儿,但听闻江湖之事,官家与江湖素不应有什么牵扯,为示敬意,便先遣小的来与当家的知会一声,大家给彼此留一个面儿。”
这话倒真不像是一个皇亲贵族说出来的话,况且骄傲如陈燃。
魏木木当即就乐了,眉眼都弯了起来,刚想开口,就看杜回的眼风扫了过来,魏木木连忙清咳一声,端正了架子。
“你家主子倒是个明白人,不过你们朝廷的事我也不想掺和,我江湖人只讲一个江湖的道义,这道儿,我怕是不能让的。”
茶杯底沿磕在桌上的细微声响在空旷静默的大厅里响得清晰,衬得魏木木的脸色多了几分威严,
“你回去吧。”
魏木木狭长的双眼轻微的掠过那人不太对劲的面皮子,也不在意,眼底倒也像是觉得无聊了。
使者看魏木木的态度过分坚决,便一脸难色的告退了,出门的时候也许是思虑重重,不小心绊了一下。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有那么吓人嘛?”
等人走远了,魏木木才乐了出来,杜回无奈的摇了下头,“木木。”
魏木木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水渍,这才慢慢脸色缓和如常,他的胳膊支在桌上,“这人可是真有意思,明明是朝廷那一路子的人,却偏偏一身江湖气。”
话语间有意无意的看向林幽染,魏木木人滑,又是混久了的草芥,眼珠子看人毒得要命,虽是没有实锤,但也隐隐约约知道林幽染和陈燃的关系不一般。
林幽染也不介意他的试探,低头浅笑,“陈燃是我的师弟,从小也算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一遭吧。”
话说到最后像是含进了叹息一般,“只是世事变动,谁能看清一个以后?”
话说到这里也是无话可说,魏木木面色有些戚戚然。
林幽染看了看天色,大概心里知晓陈舟已大约在往镇子里赶了,便起身告辞。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动身了,实在感谢二位在危难时候的鼎力相助,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定会尽力而为。”
林幽染温润如玉,举手投足均是礼数,杜回和魏木木从心底里也是对他尊敬几分的。
杜回冷漠,便郑重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但魏木木的眼神倒有几分无措了。
他看着林幽染,但又似乎从林幽染身上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瞳孔颤动着,就是说不出那一声再见。
此次一别,怕是天涯海角再不复相见了吧?
他和陈舟的缘分,恐怕也只能到此戛然而止。
温热而粗糙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安慰一般慢慢收紧,熟悉的连反抗都不会反抗,魏木木知道那个人是杜回。
像是突然有了倚仗,魏木木眨了眨眼睛,看着林幽染,依旧是最初相遇时古灵精怪的样子。
“珍重。”
我对着另一个人说珍重,只不过不想对你说再见,但恐怕你对于我来说,大概真的是永别了。
林幽染的身影渐渐远去,魏木木有几分出神的看着那人离去。
“若是不舍得,等他们安定下来,我带你去找你心心念念的人不就得了。”
魏木木扭头看着身边人,杜回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但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算了。”魏木木突然笑了,目光又移回了林幽染离开的方向,“我说,算了。”
他,也到了跟他的过去说再见的时候了,他本就洒脱,将一件事记这么长时间,也到了忘记的时候了。
他没有挣开杜回的手腕,抬头笑着:“我们回去吧。”
杜回看了他半晌,嘴角终于染上了淡淡笑意。
“好。”
魏木木看着那人难得的笑意,竟突然有几分发怔,半晌低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杜回没低头看,自然没有发觉,魏木木的耳尖已是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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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幽染按着陈舟留下的线索找到那两个人落脚的店时已是天擦黑,林幽染推开门,就被迎面的场景惊地一震。
“这是怎么了?”
陈舟坐在床上,双手攥着安子的手腕,把安子整个人扯在自己怀里,安子嘴里胡乱地说着颠三倒四的疯话,还不时的在陈舟怀里挣扎,看样子意识已经是不清楚。
陈舟听见声抬起头看他,长发发丝披在肩头有几分凌乱,那人在林幽染的的记忆里,一直都是卓越出尘的俊雅模样,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安子中毒了。”陈舟的语速有点发急,匆忙的瞥了进门的男人一眼。
说着,安子又挣扎了一下,用腿踢开被子,陈舟皱了下眉,把自己的腿搭在了安子的腿上,把安子整个人拢进了自己怀里。
林幽染关好门,快步走过去,陈舟示意他看安子的胳膊,那处被骨蛇弄出来的伤痕已经发黑,边沿像是有黑色的纹路向外延伸着。
“这是——”林幽染惊讶的望向陈舟。
“陈燃的手下偷袭了安子,我来得有点迟了。”陈舟点头算是回应林幽染的猜测,“我本以为是那种毒,却又不是,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人开始不安分了。”
“但现在哪能顾及到那些,有解么?”林幽染看着一脑门子汗的安子,他这个小伙计,也是命苦。
陈舟点点头,但目光中又有几分迟疑,“那人是陈燃的手下,陈燃......”
林幽染明白了他的意思,眸中有光在闪烁一般,“我知道了。”
陈舟没应声,他知道这个过程于林幽染来说莫过于一种煎熬。
林幽染长叹一声,“照顾好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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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边燃着的油灯火苗飘飘忽忽的,在男人精致的脸上落下恍惚的光影。
陈燃修长的手指执着白子,指肚微微磨搓着棋子的边缘,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上的僵局,似是没在听着面前人说的话。
“大人,我尽力了。”
站在陈燃身前的,赫然是今日伤了安子的鬼蛇,他低着头把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跟陈燃说了一遍。
第四十二章
“那人的伤,可治么?”
陈燃把那颗白子扔到了棋盘上,搅乱了一盘好棋。
他似乎看着棋盘发了一会儿愣,然后不屑的哼了一声,才转向鬼蛇,“有解药么?”
“有。”
陈燃挑起一边眉毛,“给我。”
鬼蛇迟疑了一下,才从胸前摸索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陈燃,“大人。”
陈燃拿了东西,端详了一会,才开口,“你走吧。”
“是。”鬼蛇的眼中有不明的光芒闪过,但仍是恭敬的退了出去。
时机还没到,那人交给他的任务还不到时候。
半晌的沉默,陈燃起身,手指背在身后摸索着手心温凉的药瓶。
“师兄,好久不见。”
细微的衣服磨蹭声,林幽染踩着一地微弱月光掀开了帐帘,黑发如瀑,眼中似有流星划过。
陈燃素来知道他的师兄是怎样好看的一个人,嘴角不禁弯曲,“林幽染。”
“好久不见。”
林幽染站在陈燃面前,看着那个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俊朗的模样,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但面上却没有半分流露。
因为毕竟已是世事变动,又是何必。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陈燃说着,伸出手摊开手掌,解药的瓷瓶在他手心静静的躺着。
林幽染看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若说,让你用兵符换这个,你肯定会跟我撕破脸皮的吧。”
陈燃笃定的笑容让林幽染有几分无奈,“陈燃,你放弃吧,我今天来,便势必要把这玩意拿走的。”
“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你。”陈燃的笑满满隐没在了眼底,林幽染看不出来,但只觉的那眼底沉淀下的光亮冷得令人心惊。
该是时候了,林幽染,我该对你死心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有我的路,你有你的,我有舍弃不了的东西,你不是也一样?
指节攥着那玩意都有些微微发白,陈燃嘴角的笑有几分勉强,却强撑着不让林幽染看出异样。
“你什么意思?”直觉有什么不对,林幽染好看的眉皱在了一起。
“我厌倦了,林幽染,我不愿这么下去了。”陈燃像是在跟林幽染说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林幽染没听清,就这么在一室的寂静中默默的站在陈燃对面。
太过在意,以致于从未将注意力放在陈燃身后的那盘残局,那是他们俩的最后一盘对弈,僵死无解。
直到现在,陈燃也没能下出下一步,或许就像他们俩了吧。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解。
陈燃紧绷的眉目慢慢舒展下来,他拿着那瓶解药又想林幽染迈了一步。
但又能怎样,走得近了,却愈发的冷了。
“如果你想要它,抱我,林幽染。”
陈燃脸上的笑容让林幽染恍如隔日,似乎又是曾经,该有多久了,陈燃似乎从没这般放肆的笑过。
但他从未发现,这笑容有多苦。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林幽染,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TBC
分道扬镳
抱我,林幽染,然后我们分道扬镳。
林幽染看着自己面前一脸倔强的人,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漫天雨幕中的瘦弱身影,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
活了几十年,林幽染从未像现在般无措过,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陈燃细长的手指收紧了那瓶子,看着林幽染的眼睛,一眨不眨,“我说,抱我。”
清冷的空气陡然凝固起来,林幽染抿紧了嘴角,他的视线和陈燃的紧紧的胶着在一起。
“你疯了?”
“不。”男人清朗的声音依旧是那把林幽染曾沉迷的好嗓子,陈燃脸上的笑意多了起来,却愈发诡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么?”
从很多年前,那夜半落在额头的亲吻时他便知道了,但一直埋在心里,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林幽染对他的好,那是他从小未曾享受过的善意。
林幽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深藏在心里多年的心思突然被戳穿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却又很快生出了一份坦然。
“知道便知道了,陈燃,我的确曾对你生出过不该有的心意。”
算了,陈燃就知道自己不能奢求那木鱼脑子的人能知道别的什么意思,他轻叹了一声,一只手攥紧林幽染的衣袖,整个人埋进林幽染的怀中。
清冽的男人身上的木香萦绕在鼻息之间,陈燃闭上眼睛满足的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柔软的布料蹭着脸颊。
这一下太突然,林幽染的人身子整个都是僵的,但却渐渐松了下来。
身子是,心也渐渐的软了。
虚虚的把手放在那人背上,陈燃的头就埋在自己的颈窝那里,缓缓的呼吸一下下的拂过脖子。
“陈燃......”
“闭嘴。”陈燃干净利落的开口,顺便又蹭了蹭林幽染的脖子,发丝蹭过,轻微的痒意让林幽染嘴角微弯。
“你的性子还是这样啊。”林幽染笑着轻声说,与其说给陈燃听,不如说更像是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
陈燃语气仍是冷情冷性的,“那你不是还喜欢我喜欢的紧。”
“没皮没脸。”
陈燃刚想笑出声,却突然恍如从梦中醒来一般,他把那瓶药塞进林幽染的手里。
指尖抽出的时候滑过林幽染的虎口,暖意从肌肤那里慢慢渗透过来。
陈燃扯住林幽染的手腕,“你真不跟我走?”
林幽染看了他一会儿,药瓶身上的凉意从指尖传来,“不行,陈燃。”
陈燃冷哼了一声,把林幽染推开,一瞬间清冷的空气笼罩过来,愈发凉了。
因为温暖过,所以才觉得更冷,人世之事,大多都是如此的。
“你走吧。”
不要再回来,从此我生死与否都与你无关。
林幽染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硬把那人扯到自己身前。
陈燃想要挣脱,那人更加用力了,想要把自己的锁骨捏碎一般,“林幽染!”
轻如蝉翼的吻落在眉心,伴着像是呵气一般的呓语,“保重。”
陈燃怔住,再抬眼时,眼前已经是空无一人。
眼睛里的凉意慢慢沉淀下来,营帐外一片秋意肃杀,早就没了夏虫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