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不可，既然你回了林家，便要入姓的。”
桌上一声冷哼，“爷爷，何必呢，人家不一定稀罕这个姓。”
“林平！”
林海呵斥了一句，然后便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饭，男人旁边的妇人只抬眼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便不再做声。
林平一张英气的脸上满是忍耐和少年锐气。
安子挑了下眉头，刚想张口，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覆盖上另一个人的温度。
陈舟的指尖微凉，一触即过，安子觉得那似乎是幻觉一般。
转头再看陈舟的时候，那人的视线一直噙着笑看着桌上的饭菜，眼神不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安子微张的嘴又合上了，但脾气是在的，他睁大眼睛深深的看了林平一眼。
安子和林平不同，他是从小从尘埃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他的傲气是痞的，哪里是林平这样的小少爷能有的？
林平看着安子眼里带着的几分挑衅，狠狠的咬牙。
“阿平，你是不是记不得我那天跟你说的话？”林老的眼神扫过林平。
“爷爷，我自然记得，但是——”林平笑了两下，“但不知道我们的这代家主的资质如何，是否能挑起这家主的担子？”
安子冷笑，耳边男人温和平淡的声音插了进来，陈舟的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意，“这我倒不知了，江湖都道林家重规矩，你这可是砸你家主的面。”
“我也只想跟这传说中的家主切磋一下，不知家主是否敢应战？”
这桌上的人都是精明人，若安子输了比试，即使安子是林风认定的人选也势必无法在林家立足。
林家从来不需要一个无能的家主。
“我应了。”
安子的眼睛似在发光一般，里面像是承进浩瀚星空，他张口便应承了林平的挑衅。
并不是游刃有余，也不是胜券在握，而是男人身上磨不去的血性，他的背挺得很直。
安子脸上的迫不及待陈舟看得很清楚，是两人最初相遇时安子那一脸不服输的模样。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手中攥紧的筷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安子的侧脸。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安子的目光扫了过来，微微停滞了一瞬，移开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坚定。
陈舟看着他，笑了，低头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饭，把本来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算了算了，这次赢了，他也不跌份，就算输了，那人还有一个自己。
就算心里再别扭，他也没想扔下那人不管。
“那便一月以后，如何？”
林平这人也是年少气盛，从来不知道天高地厚，听了这话是跃跃欲试。
安子低头的时候没错过林海眼中的担忧，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紧。
不知那人眼中的担忧，几分是为谁？
“胡闹。”
没有人知道林老的心思，老人的眼睛转了几转，只斥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多说。
意思已经是默许了。
这顿饭安子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临了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是有任务在身，忙叫住起身的林老。
“林老......”
“还不改口叫爷爷。”林老到没说什么，脸上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只白的另安子有些为难。
但这时候不值得纠结这些，“爷爷，我有事跟你说。”
“晚上吧，我下午和你父亲有些事，咱们晚上再说，晚上我差遣人去你房里。”
饭局最后只剩下了安子三人，安子放下碗往外走的时候被俏生生的身影拦住了。
是木葵，他捡的那把小剑的主人，现在想来，那样轻巧的剑也只能这样灵动的小姑娘能使唤了。
“木葵？”
木葵笑了笑，眼角瞥了眼安子身后的男人，微微倾身，凑到安子耳边说，“我有事跟你说。”
陈舟脸上事不关己的笑意冷了几分，林幽染笑了，勾起陈舟的脖子，“走吧，人家有话要说。”
陈舟瞥了他一眼，“我可不知道，你也这么欠儿。”
林幽染但笑不语。
安子眨了眨眼，木葵是林老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会儿没跟着林老走，想必这事儿很重要，便转身对着陈舟。
“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子去找你们。”
陈舟的眼角有些皱起的细碎纹路，他也不看安子对面的那个女人，半晌，轻哼一声，甩开了袖子才转身离开。
“这人，什么毛病？”安子皱了皱眉毛，哧了一句。
“他？”林幽染眼睛含笑，莫名的愉悦，他转身跟上了离开的男人，“犯贱而已。”
安子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耸耸肩，转身看着木葵，木葵倒没看他，而是看着离开的两人的背影，嘴角抿着笑意，眼里有着不怀好意的光。
“在这说么？”
木葵这才把注意力拉回来，“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家的大安子早就见识过了，所以基本都不敢自己一个人走，好在道儿上进进出出穿梭的丫鬟小厮不少。
但木葵领着他走的这条路都是偏僻的地脚，路上很少能看见人，看来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很熟悉林家。
“我从小在林家长大，这个地方每一处地脚我都看过，也走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没人管我，我便一个人走，这路上的每个人，都只当我不存在一样。”
木葵的身段很窄，从侧面看，这女孩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古宅，少女，深夜。
安子哆嗦了一下，“你大晚上的也不怕吓人。”
木葵似乎愣了一下，眼底有什么不一样了，柔软开来，像一点点化开的寒冰轮廓不分明的边缘。
“你知道么，你注定不是林家人。”
安子笑了，“为何？”
“因为你是第一个觉得这事儿有点吓人的，我说过，林家人从来当我不存在。”
安子的笑容一点点冷了下来，他看着那个笑着的少女，鹅黄色的薄衫下是纤细的手腕，像能透过日光一样。
有些心凉，该是怎样的悲哀，连活着都要被人抹杀。
“你不问我为什么？”
安子咽了下口水，“你未必想要与我说。”
“这倒无妨，所有人都知道。”木葵停顿了一下，“我是外面的孩子，林老当年在外面时生下的我父亲，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用林姓。”
第六十章
“我原来叫林葵，而我母亲把我扔给林家的那天起，我便只是木葵。”
“他们说我姓木，我便姓木吧。”
“我给我所有的东西上都刻了个木子，包括你看见的那把我遗失的剑。”
“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要姓木。”
他们最终停了下来，这里应该是林家的后部，稀稀落落的长了几棵树，树皮上斑驳的青苔看起来潮湿的要命。
木葵的手摸了摸树干，偏着头看着。
“所以，你找我干什么？”
木葵回头看他，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是令人打寒战的凉意。
“你要赢，跟林平那一场，你要赢。”
“呵，这我倒没想到，你那天看起来和林平挺亲近的啊。”
“我要你赢，然后——”
“什么？”
“杀了林平。”
TBC
你还有我
人若是沧海一粟，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真的玄妙，那么苍渺的世界，他偏偏遇见了你，那个人偏偏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人造就了一个人，一个人变化了一个人。
安子看着眼前的木葵，有些想笑，但笑出来更是悲伤，他不傻，他能看出木葵的眼中死气沉沉的一片绝望。
怎样的人才会那样连活过的生气都没有？
大概是生不如死。
“你果然是恨惨了林家吧，你要我杀了林平，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场意外，没人会怪你，成者为王，这从来都是林家遵循的法则，只有强者才配活下去。”
“我是问你为什么，我用不着你来给我想后路。”
木葵看了她一眼，摇头笑了，耳上挂着的精巧耳饰发出脆生生的声响。
“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你什么意思？”安子急了，眉头锁起来，面色绷紧了几分。
“出来吧。”
她这一声，对着安子，又不像是跟安子说话。
“我知道你在。”
木葵眨了眨眼睛，稍微抬高了几分声调，少女的声音响在空旷的院落里，有些袅袅的回音。
安子正想问她，就见一熟悉的身影从树后走了出来。
“陈舟？”
陈舟丝毫没有被抓住的窘迫感，“你还真是敏锐啊。”
木葵脸上淡淡的自嘲依旧没有消退，“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活着，学会了。”
陈舟看了她半晌，面色越来越凝重，倏忽又松了下来，转向安子，“天晚了，你该去找林老了。”
安子皱了皱眉，没吭声，他不太搞得清楚陈舟的意思。
陈舟上前了几步，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放在安子的肩膀上，安抚似的揉捏了几下。
“去。”
安子看着那人提醒似的动作，又看了看饶有兴趣的在一旁看着的木葵。
“知晓了。”
“那我带你去吧。”
木葵不傻，立刻插进了话，在林家，陈舟也不好直接把她拦下，男人笑着点了点头，但眼神中却冰冷了起来。
“分寸你自己把握，咱们互相给彼此几分面子。”
你若动他，我必不让你好过。
木葵到底年纪比陈舟小了几分，气势还是弱了一头，但女儿家很会以柔克刚，像是没把这句话听进去一样，轻轻悄悄带过，“我会把他送过去的，你别担心。”
说着，转身就走。
安子离开前狐疑的看了眼陈舟，陈舟不吭声，依旧负着手站在原地，身段挺拔。
心里想着别的东西，安子便早就忘了他刚才问木葵的那一句话。
为什么？
“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其实一直没走？”林幽染等那两人离开后才慢慢从树后踱了出来，看着望着安子的陈舟。
男人的发丝被微风吹了起来，凌乱的夹杂在一起，抚过脸庞，若有若无，像被人用轻柔的手指抚摸一般。
他笑了，看着安子瘦削身形的眼神里有了温度，“林幽染，我们不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么？”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有了依靠，便会软弱，因为知道有了退路。
安子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他属于他自己，便有他自己要走的路，而这条路，永远都不应该有退路。
林幽染如此，陈舟如此，现在的安子也是如此。
林幽染的眼神有些慨叹的意味，“我总以为你是轻浮的人，原来，也有这样沉重的心思。”
“可能是吧。”
但其实原因很简单，不过是认真的把另一个人看进了眼里，才会想他所想，愿他所愿。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此生若遇见一个，便不用再有奢求。
世人依旧多是凉薄。
木葵早早把他扔下，就像是融进这古宅子一般不知踪影。
安子模模糊糊记得路，然后便在路上遇见了林海。
对着这个据说是他父亲的男人，安子依旧是尴尬。
林海倒是依旧是初见时的样子，威严中依旧带着温润，笑着问他，“去找林老？”
“是。”
“那我带你去吧。”
“好。”
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吐出一个字都觉得沉重。
“那次，你说你要找我？”安子突然想起了那次林海把自己送回房时说的话。
林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事我有些蠢了，若是惊动了家主，请不要介意。”
生疏的语气让安子莫名的不舒服，若这个男人真的是他的父亲，那这又是说明什么？
“父亲。”安子停止了脚步，他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试探着叫了一句。
果然，男人的脚步突然停住，转身的时候，林海的眼中有晃动的光芒，但在看着安子的过程中一点点的像是湮没在水中的火焰。
突得熄灭了，又是一片漆黑。
“家主。”他站着，既不回答，也不说什么。
安子的喉结滚动着，无意识的做着吞咽的模样，想说些什么，但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是林海先说的，这番话似乎男人想了很久了，说得非常连贯。
“这次比试，家主是否能放平儿一马，他还小，不懂事。”
安子看着男人额前的白发，叹了口气。
“你怎知我会赢？”
“跟着你来的那两个男人，都是名动武林的人，想必家主也是深不可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