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这么一个人，是自己的。

　　 安子的眼睛仍是看向别处，但耳尖尖已是微红。

　　 一旁坐着的林幽染把这两个人的眉来眼去全都看在眼里，不耐烦的很。

　　 他知道木葵是如何一个人，但这两个人一副活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的模样，到头来，别的还不是他要应对。

　　 心累的同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林幽染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他看着木葵一点点地走近，招呼道："来啦，可有什么要紧事？"

　　 木葵冲他笑了笑当作回应，女孩子眼角都是弯弯的，看起来娇俏非常，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爷爷说家主辛苦，让我送些吃的东西来，不知家主喜欢不喜欢？"

　　 说着，她把红木食盒放在了石桌板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了出来，都是些不甚稀奇的东西。

　　 食盒看起来沉重，但木葵放在石桌面上，不过是一声沉闷的轻响。

　　 一举一动，均成规矩，她似乎时刻不得放松。

　　 陈舟向来对木葵没什么好感，似乎自从那次木葵私下里找到安子之后一直如此，但他们也似乎很少碰面，并无大碍。

　　 然而陈舟这人，看起来是君子，实际上却从来不是。

　　 他眼睛一挑转向安子，"看没看见，人家可比你懂礼数多了。"

　　 木葵不清楚他在说着什么，随口附和，"哦？"

　　 "安子原来在林幽染的店里帮工，那手脚，还不见得有你麻溜。"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哪里不知道陈舟说这话是故意折辱了木葵的面儿。

　　 安子看着陈舟，只觉得好笑，他以前只见识过陈舟冷心冷性，谁都不看在眼里的模样，却不曾见过这个男人特意来给人使小鞋的样子。

　　 竟有，几分可爱。

　　 安子抿了笑意，到底不忍心林葵这么一个小姑娘被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模样，轻咳了一声。

　　 "得了吧你，都是怎么样的陈年旧事了，还拿到这里来说。"

　　 林幽染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是知晓陈舟的心思的，现下看着安子反驳回去的模样，心里好笑，刚才内心的几分忿忿也消了大半。

　　 但坐山观虎斗从来不是什么没意思的事，林幽染执起旁边暖着的茶壶，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舟面色未变，但眉心有些不耐的痕迹，眉毛最终舒展开来，微微哧了一声。

　　 “没事的，陈公子也是跟我说着玩笑呢。”木葵的笑容有些刻意，刚才的话不知戳中了她心里的那个点，面色有些发白。

　　 可恨之人，亦必有可怜之处。

　　 但木葵毕竟还未害过自己，那天两人的交谈，安子一直以为是木葵恨恨之言，便没有当真。

　　 安子挑了枚核桃，手握紧，轻轻一捏，他的手劲儿自从跟着林幽染习武以后，大了许多，核桃厚实的壳应声裂出了几道细缝。

　　 他一边扣着，一边侧头问身旁一直没坐下的木葵，“还有别的事儿么？”

　　 木葵自从刚才安子替她说了那么一句话，便一直在看着安子发愣，眼神闪烁不明，此时像是被吓了一跳才缓过神来。

　　 陈舟暗暗挑了挑眉，脸色黑了几分，看着安子浑然不觉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把那人远远的扯离了木葵。

　　 气不过，又不能说，陈舟侧过身暗自翻了个白眼，

　　 “没得什么事了，我只是刚从林平那出来，看着林平近日精进了不少，便想来看看家主如何了？”木葵说着话，依旧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家主，家主。”安子仍在对付着手里的核桃，口上有些不耐烦，“你们都叫我家主，我可还没同意呢。”

　　 陈舟听了他这话，带着一丝诧异回头看他，安子感受到了，瞥了他一眼，“怎么了，没见过视荣华富贵为粪土的啊？”

　　 呵。

　　 陈舟笑了，紧绷的面色放松了些，伸手捞出了安子拿在手里的核桃，五指用力，核桃皮就迸射开来。

　　 他伸手拨出细碎的壳里的仁，塞进安子的嘴里，“你可闭嘴吧你，老实吃你的东西。”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又还回了安子，也丝毫不避讳着一直站在桌旁的木葵。

　　 木葵看着安子的眼神有了些许波动，似乎没料到安子对林家一丝牵挂都没有。

　　 女孩子笑了两声，“那我先走了，您继续练着吧，我就不打扰了。”

　　 安子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继续划拉着手里核桃壳的碎屑，挑里面的核桃仁吃。

　　 木葵冲着剩下两人笑了笑，微微屈了屈身子，便收拾好食盒，转身走了。

　　 林幽染倒是眯着眼睛跟她点了点头，陈舟却始终似笑非笑的。

　　 等人走远了，安子也慢悠悠的吃完了自己的核桃，啪啪手，碎屑溅起，有些落在了陈舟的袖子上。

　　 “走啊，咱再来一回合？”

　　 陈舟看着安子毫不在意的模样，咬咬牙，反而笑了，“你啊，五大三粗就等着被人害吧。”

　　 安子瞥着他，看男人拂袖而去，才问身旁的林幽染，“掌柜的，他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就把碎屑丢在了他身上而已。”

　　 林幽染看得津津有味，自然不想戳破，他笑了笑，“没呢，他自己吃撑了而已。”

　　 安子知道他言下有别的意思，但没当作一回事，边看向他，“掌柜的，咱们来一回合？”

　　 林幽染挑挑眉，正准备应那么一句，谁知还没开口，就被一个下人打断了。

　　 那人来得很急，天虽凉，但额头上依旧是连连的汗珠，换着粗气来到两人面前。

　　 还没等林幽染问便急急开口，“林公子，林老有请。”

　　 林幽染本是含着笑的表情顷刻之间冷了下去。

　　 为何找自己，为何这么急着的找自己？

　　 他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才转向安子，“你自己练着，我有事。”

　　 安子也不是傻子，知道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林老不会这么匆忙的找林幽染。

　　 林幽染微微点头，起身而去。

　　 心脏空了的那一块微微揪着的发疼，很久没感受过了，大概自从那时起吧。

　　 莫不是他？

　　 林幽染眼底的光有些发冷，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

　　

　　 第六十四章

　　 他希望是关于那人，但又不希望是那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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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西皮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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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

　　 陈燃反了，围了都城已然三日。

　　 他没有找兵符，只是断了跟林幽染的念想，然后做了最后的殊死一搏。

　　 成王败寇，不过一念。

　　 林幽染的指间，捏着林老给他的陈燃亲笔信。

　　 林老是在一个侧间见的他，看见他后，只长叹了口气，“你的朋友给你的信。”

　　 老人不清楚林幽染和陈燃的关系，只知道两人关系匪浅，以及陈燃今日的情况，他以为不过是好友间的通信。

　　 说完，老人就离开了，只留下林幽染一人独自站在窗边。

　　 林幽染拆开信时，指尖有不经意的颤抖，他慢慢展开了信纸。

　　 上面不过两字，勿念。

　　 想必陈燃这趟，若是败了，便不愿意苟且了吧。

　　 毕竟，那个人从来不是软糯活着的性子。

　　 林幽染看着那两个字，瞳仁在漆黑的眼珠子里细微的颤抖着，像波动的湖面一般。

　　 他曾想过这一天很多次，害怕和心惊，都不应该是林幽染应有的心境。

　　 他师傅曾经与他说过，心静，方能看见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事，他深以为然。

　　 但这颗心，从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天起，便再也静不下来了。

　　 他早就有了觉悟。

　　 他慢慢的折起了那张薄纸，揣进袖口

　　 似乎又回到了见那单薄少年的第一面，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心悦陈燃，似乎只是后来那么长的青春岁月中的一瞬，也或许是那阴雨天的惊鸿一瞥。

　　 情不知所起，但已然一往情深。

　　 那是如何的一天林幽染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大雨滂沱，和那扇沉重的大门。

　　 师傅就是不愿收跟权宦有关的弟子，几次三番终于厌倦了，打发了林幽染去看陈燃。

　　 陈燃跪在青石板上，衣衫尽湿，少年的身量瘦削薄弱，薄薄的衣料湿湿的沾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线条和腰身。

　　 林幽染就站在他眼前，那时候林幽染也不算成熟，听说过来人是宫里的小皇子，应该也是娇惯的人吧，这样想着，眼神中看着这么狼狈的人，便多了几分怜悯。

　　 "收起你的眼神，我还轮不到你来同情。"陈燃的声音已经嘶哑，抬头看了撑着伞站在自己面前的林幽染，少年的眸子里没有皇家的贵气，反而有几分江湖上草芥的狠气。

　　 林幽染本来暖着心肠，寻思着给他遮几分风雨，听他这么说完把自己歪着打的伞又扶正了，低着头看陈燃。

　　 陈燃似乎觉得雨势突然加大了，或许想说什么，但又拉不下面儿，便用含着怒气的眼睛瞪了林幽染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林幽染似乎觉得好笑，便问了他一句。

　　 "你若不看我，又怎知道我在看你？"

　　 "我的确是在看你啊。"林幽染难得有几分调笑的心思，蹲下身子，跟陈燃眼神平齐，也不顾忌着洁净的衣角沾湿在泥水里，"谁让你长得俊俏呢？"

　　 陈燃平日里纵然再不得宠，那也是深宫里长起来的孩子，宫里的法度严明，很少有人这么对他说话。

　　 "放肆！"他干巴巴的反驳了一声，但年纪大抵还是年少，垂下目光时候耳尖微红，看起来很是可爱。

　　 林幽染小小，起身的时候顺着叹了口气，他可是没忘他自己的任务，他是来劝退的。

　　 "你年纪这么小，又是富贵人物，何苦来这江湖趟浑水，你还是回去吧。"

　　 陈燃目光直视着前方，目光早已没有少年郎的稚气，坚毅非常。

　　 "我不愿意回头，我也无处可回。"

　　 林幽染有几分错愕的低头去看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去打量虚弱的跪在门前的这个人，原来这个孩子早已经不算是孩子。

　　 成绺的发丝贴合在轮廓分明的下颚，他早就支撑不住，但仍是固执的睁着眼睛，这个少年的眼中有许多成年人都不具备的东西。

　　 这让他一路坎坷，也让他一路前行。

　　 林幽染自知，陈燃总会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他知道无论怎样的说服都是徒劳。

　　 他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林幽染没有感觉错，两天后，师傅终于长叹一声点了头。

　　 是林幽染亲自把已经昏迷在门外的陈燃抱了进来，陈燃似乎发烧了，神志不清，只是下意识的往温暖的地方靠。

　　 林幽染感觉前身一阵发痒，低头一看，是陈燃正用力的用脑壳子蹭他胸口那处布料，似乎要把自己摆埋进去一般。

　　 林幽染失笑看着努力蜷在自己胸口的人，知道在清醒的状态下，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对自己这副模样的。

　　 "你这块臭石头，又臭又硬。"

　　 林幽染轻声嘀咕了两句，不过在心里还是叹息，这个人果然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不管多少年过去了，仍旧是如此。

　　 林幽染下意识的用手指摩挲着放了陈燃的那封信的袖口，终于把手负在身后，他的目光透过雕花的窗子看向远处。

　　 喃喃细语，"果然。"

　　 他终于还是不能背叛他自己的一颗心，不论多么冠冕堂皇，他依旧是放不下陈燃。

　　 这么多年依旧是如此。

　　 他终究要为他而去。

　　 安子再怎么粗神经还是有些舍不得林幽染，毕竟林幽染对他颇为照顾，算得上是恩人。

　　 “真要去么，陈燃他说不定没什么别的意思，而且我看他追杀咱们的时候也算是神采奕奕，或许就没什么事呢？”安子帮林幽染牵着马，看着正在整理行囊的人，语气最后还是带上了几分怨气。

　　 他可没忘了，当初陈燃是如何对他们的。

　　 林幽染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懂得，这是我和陈燃之间的事。”

　　 “我怎么会不懂——”

　　 安子急着反驳，却突然被人照着后脑勺来了一下子，他愤愤向后看，正好看见背着手笑眯眯看着他的陈舟。

　　 “你懂什么，你连你自己的事都不懂。”

　　 陈舟这些天来总是这样，对着安子冷嘲热讽的，安子皱了皱眉毛，“懒得跟你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