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反而是耳边似电闪雷鸣一般的声音，剑与剑生生交错，剑尖滑落入同锐利的边缘着了冰冷的火焰。

　　 陈舟在最后一个关头，飞扑过来，他来不及拽开安子，便把他撞开，手里的剑别开林平贯注全身力量的那一刺，但只能偏开分毫。

　　 林平并没有停下，他的视线聚焦在飞身而来的陈舟身上，骤然收缩，像蓄满了雷雨大风呼啸而来。

　　 他高昂的大吼一声，顺着那个偏了的方向，剑直直的刺入陈舟的身体。

　　 那是，心脏。

　　 瞬间，天地失色，洞里本来就不甚明亮，现下里在安子的眼中更是一片凄冷的黑暗。

　　 混沌中只剩下陈舟轻飘飘坠落在地的一片纯白。

　　 充满死亡气息的颜色。

　　 陈舟不该穿这个颜色，安子愣愣的想。

　　 他撞开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呆立在一盘的林平，双膝跪在地上，陷了几分入发着腥臭气的泥土里，但安子丝毫不在意。

　　 他抱起陈舟的身体，小心翼翼的轻晃了两下，“陈舟，陈舟......”

　　 心脏在一霎那间已忘记了如何跳动，他连呼吸似乎都忘记了，满心满眼都是面前那个人粘上了几簇泥土的脸。

　　 但那人的身体丝毫没有想要回应他的迹象，一具身躯冷冷的，俯卧在地上。

　　 不，不应该的。

　　 这个人放荡江湖，一世动乱中都好好的活着的人，这个放眼江湖少有匹敌的人，不应该就在这里死去，不应该凭着这种死法狼狈地死去。

　　 胸口的一处迅速凹陷了下去，像是流沙一般，落进无尽的空洞之中，消失不见。

　　 他一滴泪都不想流，似乎连流一滴泪的力量都不知从何而来。

　　 那个人都去了，已算是悲无可悲，哀无可哀。

　　 我的悲哀还能做给谁看？

　　 这一世你没负我，我定也不负你。

　　 安子放下陈舟的身子，眼中细碎的光芒尽数沉淀，像是无光的黑夜中的湖泊，安然静默，连落在湖面的星子的亮光都全然的吞没进漆黑的湖水，无一遗漏。

　　 他直起身子，身量挺拔，手心攥着的林风在滚滚发烫，他的眼神落在上面，带了笑意，大拇指缓慢的抚摸过凹凸不平的剑柄。

　　 “原来，你终于通了我的心意了么？”

　　 但又有什么用，他该跟谁说，他的身旁终于再一次的，空无一人。

　　 若是孤星，纵然浩然星辰，也是寂寞，或是看起来愈发的寂寞。

　　 他抬眼已是悲凉，声音像是含了一把沙子，他用林风的剑尖挑起林平的佩剑，还给了林平。

　　 ”我要你拿好你自己的剑。”他眼中的冷意缓慢地蔓延上了嘴角，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我要你拿好自己的剑，亲眼看着我如何杀你。”

　　 一命一命，他不是善人。

　　 他再也不愿意做善人。

　　 安子缓慢的抬起林风，林风剑身上席卷着暗蓝色的气息，像是撕扯着燃烧的蓝色火焰，要将世间万物都化为废墟一样。

　　 剑随心动，安子足尖轻一点地，整个人势如闪电般冲向林平。

　　 他步法诡异，一人一剑宛如一体，锋利的划过林平身侧。

　　 林平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动作，只能慌乱间把剑举在身前疲劳的隔挡着。

　　 但他根本挡不住安子的进攻，剑身相错，安子冷笑一声，扭身翻过，反手一刺。

　　 殷红的血痕弥漫上林平的腰间，林平脚下乱了一步，转眼间，安子又是一剑，正划在林平的臂膀上。

　　 夺无可躲，避无可避。

　　 林平狰狞的扭曲了眼，胡乱的反攻着，宛如牢笼中的困兽，气流从齿缝间穿过，发出绝望的嘶嘶声。

　　 终于。

　　 安子的眼睛猛然瞪大，手用力一推林风的剑柄尾端。

　　 林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的刺向扑过来的林平。

　　 呲啦。

　　 剑尖撕裂皮肉的声音格外清晰，林风的冲力生生带退了林平几步。

　　 猩红的血液汹涌而出，在伤痕处滚滚喷涌了出来，渐渐细小了下来。

　　 林平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脸色灰暗了下来。

　　 男人发出几声吞吐的声音，像是石缝里呼啸而过的模糊风声，然后颓然倒地。

　　 安子猛烈的喘息着，胸膛一起一伏，眼中的血丝密布，最终像是累极一般闭上了双目。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恍恍惚惚间，耳边又响起了最初石门落下的声音。

　　 但安子已然累极，连看都懒得看，只是迷迷糊糊感觉到眼缝间有光线硬生生的往里挤，他逐渐皱紧了眉毛。

　　 有人似乎在用手缓慢的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滑下，拂去上面的尘土。

　　 温柔细致，像陈舟那时带着试探意味的吻。

　　 安子的脑子里这样荒唐着想着，继而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昏迷之中。

　　

　　 TBC

　　 因与果

　　 安子醒过时，已经许多时辰以后了。

　　 其实明明意识已经清醒了，只是不愿意睁眼。

　　 在没有光的混沌里，他好像依旧在染幽阁帮工，林幽染不曾跟陈燃闹翻，陈舟依旧在春风院里干着他自己的营生。

　　 百无聊赖，但足够一世平安。

　　 他眨了眨眼睛，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里只有林家冰冷的床帐金线绸缎顶。

　　 牵强弯起的嘴角有几分沉重，他干着喉咙笑了两声。

　　 好一个一梦千年一般。

　　 经历过的，都像是一场大梦，梦里他爱过那个人，终是失去了那个人。

　　 似乎听到了安子的动静，有响声从门外响起，一个身影推门而入。

　　 安子凉凉的看过去，竟恍如隔世。

　　 是陈舟，他几乎不敢认，记忆定格在那一刻鲜血淋漓的一身白衫，现在看着那个人一身完整的走向自己，安子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

　　 陈舟走得很急，安子似乎从没见过那个人的脚步杂乱无章成这样。

　　 陈舟很少这般心焦，平日里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终有沟壑于心的模样。

　　 “如何？”陈舟走到安子床前坐下，皱着眉看着躺着的安子。

　　 安子没有回话。

　　 他傻愣愣的看着本应该死了的人，说不出一个字。

　　 “莫不是傻了吧？”陈舟挑了挑一边眉头，一只手挽起另一只手的袖子，托着冰凉的袖口，不让粗硬的衣料蹭着安子的脸。

　　

　　 第七十章

　　 他探过身子去摸了摸安子的额头，“不烫啊。”

　　 男人喃喃自语，想收回手的时候却突然被安子攥住了手腕，陈舟觉得好笑，试探着往回收了两下，没抽出手来，便索性任由着安子去拽了。

　　 “你这是怎么了？”陈舟笑了，“我倒是挺喜欢你这样对我，但你这和平日里也太不一样了，倒让人觉得怪担心的。”

　　 安子有些恍惚，仿佛不敢相信陈舟还能这样笑着在自己眼前说出话来。

　　 以为的生死诀别之后，只言片语都弥足珍贵。

　　 “你，是人是鬼？”

　　 说完安子都笑了，他自知自己问的愚蠢，但那又怎样，他不介意。

　　 陈舟就算是鬼，就算失去了为人的机会，他仍旧不会放手。

　　 陈舟轻声哼了一声，顺着安子的力道把手腕按在了安子的枕头旁，挺拔的身体覆到了安子身子上方，眼睛对上了安子的。

　　 “那么你仔细看看，我是人是鬼？”

　　 长而漆黑的发丝垂落，悄悄落在安子脸边上，像陈舟若有若无的气息一般，缓慢的骚扰着皮肤。

　　 安子却察觉不到分毫，他现在满心满眼里全都是陈舟。

　　 现在那个人能跟他说说笑笑，早已是他不敢奢求的念想。

　　 他伸出手指，顺着陈舟的鼻尖滑落到嘴唇。

　　 安子的举动的确是有些让陈舟惊讶了，他不是不欢喜，但安子这样不对劲让他有些担心。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问，安子圈住他脖颈的手突然收紧，陈舟心思里正转着别的念头，被他这么突然袭击也没反应过来，人没撑住，就被安子扯了下去。

　　 陈舟啧了一声，又担心压到安子，便身子一侧，把自己垫在了下方，让安子窝进了自己胸口。

　　 安子紧紧的抱着陈舟，对外界一切都毫无察觉，也顾不上丢人了，对自己狼狈的模样丝毫不介意。

　　 安子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陈舟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说话。

　　 “陈舟......你没死......”

　　 死？

　　 陈舟的眼中有几分深沉的颜色，那天他在洞外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那样的内力整个迸射出来，是陈舟所想不到的。

　　 纵然林风威力无边，但安子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力气来支撑，他本来还有几分担心，但那样强大的力量波动还是震撼到了他。

　　 他以为出了什么事，逼着林老打开门，便看见安子跪倒在地，

　　 那一刻，陈舟得承认，已经很多年没感受过这般的心惊了。

　　 直到看见旁边早就没了气息的林平的身子，陈舟才平静了几分心神，但眼神也凝重起来。

　　 他从没想过安子会杀了林平，不是陈舟这人心慈，而是他担心安子。

　　 安子毕竟跟林平有着不小的机缘，安子杀不杀林平这人都无所谓，毕竟林平本身也不算什么好人。

　　 他只是担心安子，会过不去心里那条坎儿。

　　 他了解安子，这货平时看起来皮糙肉厚，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但心思比谁都重。

　　 陈舟叹了口气，把安子拉了起来，自己则从床上下来，站直了身子，他原以为只是意外，现下看来可能并不是。

　　 “安子，你好好看看我，我没事。”

　　 安子看着他，眼神逐渐清明你起来，眨了眨眼睛，“你竟然没死，我亲眼看见，”话说到这里有几分艰难，安子停顿了一下才往下说，“亲眼看见林平杀了你。”

　　 “我？”陈舟只是觉得好笑，“我今日并没有干涉你们的比试。”

　　 “那我看的那具尸体是谁的？”安子惊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了什么细节，他没来得及深思的细节。

　　 “我似乎看到了从石缝间渗出的红色烟雾，跟在藏着林风宝剑那个山洞里曾见识过的颇为相似，难道？”

　　 哪有什么巧合的事，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陈舟冷笑一声，“估计，是被人暗算了。”

　　 正巧着，敲门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陈舟点了点头，安子才朗声应到，“进来吧。”

　　 门轻轻吱呀一声便开了，踏进来的脚落地无声，木葵进来的时候眼角带着恭敬的笑意，和平日里没什么特别，但安子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不错。

　　 对于刚失去了林平的林家来说，她的心情也太不错了。

　　 “听闻你醒了，我赶紧来看看，林老等着也找你有事呢。”

　　 木葵笑吟吟的，穿着一袭嫩黄色，皮肤本就吹弹可破，衬着这个颜色，看起来更是肤若凝脂一般，生气勃勃的。

　　 女子什么都没有多说，但字字都有着它自己的位置，一字不能少。

　　 木葵说的是听闻。

　　 安子在心中暗暗冷笑，他醒了之后，知道的第一个人是陈舟，陈舟的性子又不是大声宣扬的性子，那木葵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可算是几分威胁，又或是耀武扬威？

　　 他终于相信，木葵说让他杀了林平不是说笑，他抬眼看着木葵，这个本来让他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的人，现在看来竟面目可憎。

　　 “林家可有一种烟雾，我曾见识过的，呈现赤色，有蛊惑人心智的作用，能让人神智不清。”

　　 木葵眼神闪烁着，半晌后，低头抿嘴一笑，再抬头，脸上恭谨的伪装已经尽数卸下。

　　 她挑眼看了眼身旁的陈舟，又看向安子，“你果然知道，是我小瞧你了，但现在木已成舟，能奈我何？”

　　 安子皱了皱眉毛，他看了眼陈舟，“我想和木葵谈谈。”

　　 陈舟似乎有些惊讶，深深地看着安子，但安子的目光坚定，没有一丝迟疑，陈舟思量了以后，谨慎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木葵看着陈舟离开，转身看安子，“其实他在或不在都一样，我做的事，就算摊开放在面上说，林家也不能把我如何。”

　　 “这都是我的错，便应该由我来问清楚，是我太轻信你，我本以为你那样的坚定只是心里的怨念，没想到你这么狠毒。”

　　 “狠毒？”

　　 木葵笑了，笑声尖利凄凉，哪有最初安子印象中清脆银铃一般的声响。

　　 “只是你天真，林安，你才进林家多久，掐指算一算，也不过数月，而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