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鬼蛇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将军拍着良心说，这难道不是您一直的念想么？”

　　 林幽染不能否认，自己的确是有一瞬的心动。

　　 世人皆有自己的私心，林幽染不是神，不是圣人。

　　 在陈燃未登上帝位之前，他曾想过，他的确是想过的，若有朝一日陈燃失势，他必然风里雨里都要把那人带走，从此不再过问世事，两人隐居关外，过着自己的日子。

　　 但他仍要求一个问心无愧。

　　 不是对这世人，而是对陈燃。

　　 他曾经问过陈燃，若是败了，如何？

　　 年轻的帝王把眼神从奏折上移过来，冰冷，却又刚强坚硬。

　　 “殉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狠狠的戳进了林幽染心里，疼到一塌糊涂。

　　 果然，陈燃依旧是陈燃，这个男人一贯是心狠手辣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林幽染。

　　 那个人从来不接受退路。

　　 所以事实上，南国给他的筹码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他的确不在乎朝堂之事，但那朝堂上有他宁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尽力护着的人。

　　 他想把陈燃拉出这尘世，但未曾想，却是那人把他拉下了云端。

　　 但脏了就脏了吧，他爱得早就不能更卑微了。

　　 林幽染笑了，“不知南国大军是何等的可怕，竟要先来知会一声。”

　　 鬼蛇收起了笑容，他知道，按着林幽染说话的语气，大概这事儿是没戏了，但仍然要努力一下，最起码也应该震慑住敌人。

　　 他转向陈舟，“不知这位对我可有什么印象，是否还记得我的骨蛇，我南国奇人异士比比皆是，不知您国是否能招架住？”

　　 陈舟张开嘴，正要说话，却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出来，在营帐口。

　　 “当然是能的。”

　　 几人看过去，是头发仍在滴水的安子，他似乎是急急忙忙赶过来，衣裳还敞开着，漏出了精瘦但是结实的小胸膛。

　　 陈舟看着看着，就不乐意了，快步走了过去，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兜头蒙住了安子，小声呵斥道，“你发什么疯？”

　　 安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只是磨磨蹭蹭地裹紧了陈舟的衣服，小小声，“外人在呢，给我留几分颜面。”

　　 陈舟听了，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默默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安子清了清喉咙，走到陈舟身边站定，看着鬼蛇，“那不知道您可否还记得我呢？”

　　 鬼蛇眼底精光一闪，他对与陈舟那一战可是记忆深刻，他自知实力不能够与陈舟相当，又见那人竟取出了血荒剑，便使了些小聪明，才慌忙的跑了出来。

　　 “自然，上次可是多有得罪。”鬼蛇不知道安子是什么个意思，若是翻旧账，倒显得小气，若是要做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林幽染不会担任那人胡闹。

　　 但林幽染不会，不代表陈舟不会，探子发回的情报里，可是说了，这陈舟对安子，骄纵得紧。

　　 他心里也是没底的，便不轻不重的回应。

　　 安子在他面前昂着头，还蒸腾着水汽的脸上，带着傲气和笃定。

　　 看在陈舟的眼里，这个人几乎在发光。

　　 安子笑了一下，一字一句的对着鬼蛇说着，“苦痛都无妨，我们能败了你一次，自然也能有下一次。”

　　 “既然能败了你，自然也不惧你南国那些所谓奇人异士。”

　　 “别放这些狗屁，能如何，尽管放马过来！”

　　 陈舟抿着嘴笑了。

　　 青年的嗓音脆亮，字字嘹亮，掷地有声，生生让鬼蛇黑了脸。

　　 他拍桌而起，“你算什么东西，我国交涉的可是林将军，哪有你掺和的份。”

　　 “安子说的，便是我想说的。”林幽染沉稳敦厚的声音这才不慌不忙的响了出来，“几日之后，两军对垒，我倒是想知道你们究竟留着怎样的后手。”

　　 “哼。”鬼蛇冷笑，“那几日后，请将军不要后悔！”

　　 “臣退下了。”

　　 说着，男人没等林幽染说什么，顾自离开了。

　　 林幽染看着他离开，目光悠远起来。

　　 几日后，怕是决战了，不知此次一去，是否还能再有缘见到陈燃？

　　 他的这段缘分，是天给的，现在就要看，这老天给不给他林幽染面子了。

　　 目光又触及身旁的林幽染和安子，那两人正旁若无人的相视而笑。

　　 数年以后，林幽染回忆这段灰暗的日子，都仍旧记得那两人相视时美好的模样。

　　 已过经年，仍愿如初。

　　 他的心里有些无奈，但仍旧是慢慢安定了下来。

　　 他相信他的朋友们。

　　

　　 TBC

　　 隐情

　　 安子不是第一日上战场，但这样大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着。

　　 南国的军队，昨夜正到距林幽染营地的不远处驻扎下来，远远的看不分明，只知道黑压压的一片。

　　 林幽染占据着好地势，偏高，呈居高临下之势。

　　 “看样子，南国这次是豁出去了，带了这么多兵马。”

　　 安子，陈舟，林幽染以及副将四人对着地图，皆沉默不言，良久后安子抬头说了这么一句，才打破了平静。

　　 副将张虎已经算是跟这几个人熟络了，尤其是安子这性格，极其好相处的，张虎跟他处得尤其不错，闲来无事还互相切磋两下。

　　 也不见外，张虎白了他一眼，“能不豁出去么，南国的王生性懦弱，一切都是听那国师的，如果这次国师败了，南国便也败了。”

　　 “那国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安子随口问了一句，眼睛是看着林幽染的。

　　 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问陈舟，但又不想拂了那人脸面，毕竟陈舟到底也算是南国人。

　　 “阴险狡诈，无恶不作。”陈舟自然是知道他什么意思，冷冰冰的吐出这么两个词。

　　 众人皆默，陈舟却忽然嗤笑出声，“是不是我这么说，反而会让你们觉得正常。”

　　 “不是的，那个人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好人，慈祥的要命，我还是孩童的时候见过他寥寥几面，但竟然也是让人觉得一见如故。”

　　 安子早就听说过陈舟家里似乎也是南国一个大户，但却不知道他会跟那个南国的国师有着这样的因缘。

　　

　　 第八十四章

　　 但陈舟的语气却似乎并不太好，安子皱了皱眉毛，没说话，等着陈舟说下去。

　　 谁知陈舟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轻轻巧巧的带过了这个话题，“但谁知今日又成了另外一番光景，着实让人想象不到了。”

　　 陈舟有什么在瞒着他，而且这事似乎对他极其重要，连陈舟这样云淡风轻的性子也难以说出口。

　　 安子敏锐的感觉到了，看着陈舟的眼神有几分不解，陈舟看见了，没有言语，只是低下头去研究桌面上的那张地图。

　　 陈舟做人一向是通透的，倒是安子，虽然精明得很，但大多都是小聪明一般，有些事看不到点子上，都是陈舟看出来，再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若是平时，那人看见安子这幅发蒙的模样，一定会边是责备，边详详细细的把事情脉络都跟这人说清楚。

　　 林幽染似乎察觉到了陈舟的躲避，朗声温和地插进了话，“安子，说说你的想法吧，你一向是机灵的。”

　　 安子正在那里琢磨的让陈舟这样避而不谈的能是怎样的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林幽染叫他，恍恍惚惚的应了一声，总算是把目光从陈舟身上移了过来。

　　 “怎么？”

　　 “你难道是忘记了，明日可是南国大军进攻的时候了，这不问问你的想法么，可是有什么妙招？”

　　 林幽染是笑着说的，脸上没有什么紧张感，虽然话语里挺急，但男人似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不急不躁，镇定自若。

　　 安子看着他，又似乎看见了当年他举着一把伞在雨中看着自己的模样。

　　 才恍然，林幽染似乎许久都不曾穿一身白衣了。

　　 沙场之上，银钩冷鞘，终是容不下一抹素白，因着那色儿太柔软了，若是伤了，扎眼得很。

　　 可惜，林幽染本应最适合穿白啊。

　　 安子第一次感受到人不如初，他们再也回不去曾经，年岁过得太快了，快得都要忘记了原来。

　　 “想什么呢？”林幽染问他。

　　 “没什么。”安子稍微平定了心神，心也渐渐冷硬了下来，“你可派了探子去查看？”

　　 林幽染点头，“自然，他们还对地形不太熟悉，我派了几个人借着地形的掩护去远远的大致看了一眼，听了他们的禀报，倒是觉得很是奇怪。”

　　 “怎么？”

　　 林幽染看了眼张虎，张虎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在地图上比划了起来，“南国的队伍，是层层包裹着的，我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看不出他们队伍里藏着什么，只能看出他们的队伍，一波波的是层层分离的，而且——”

　　 张虎顿了一下，脸色似乎不是很好，“说是，鬼气森森的。”

　　 他接着说道，“我刚开始，说他们是不是因着时间段的原因而有些多心。但这几天我也渐渐察觉，南国驻扎的地方，上空似乎有些许的黑气环绕，这可不是一般的事。”

　　 林幽染脸色终于严峻起来，看陈舟一眼，“南国善咒术蛊毒，那个巫师也是邪气的很，不同于一般人，一定要小心为妙。”

　　 “你们，会不会看错了，区区一个南国国师，难道还真的有这种通天的本领？”

　　 猝不及防，陈舟终于是开口了，“他有。”

　　 短短两个字，一字一顿，像是两粒鼓点，撞进安子心里，“你可曾见识过？”

　　 陈舟看了他一眼，目光紧紧的盯着地图上的那个方位，表情有些复杂，但眼里的黑色像是沸腾起来了一般。

　　 “我的确是见识过，这个阵法。”说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指向南国驻扎的地方，“虽然我们占据着高位，但高处不胜寒的说法大家可曾是听过？”

　　 “你是说，他们是想包围我们？”林幽染目光随着他指尖所向看去。

　　 ”不可能！”张虎笑了，“南国人数虽多，但这里离着咱们的边界很近，咱们的兵马也是不少，若是想要作出包围的阵势，那可是需要不少的兵力，南国不可能出那么多人。”

　　 “的确是不可能，但我就是怕，并不是人。”

　　 陈舟这句话一出，全场静默，安子曾经受伤的那只手臂开始隐隐抽痛，他又想起了那腥臭滑腻的骨蛇。

　　 他们所处的边界，是南国和他们的交界处，大片的丛林遮天蔽日，谁知道那枝蔓掩映下隐藏着怎样的毒物，和如何超乎想象的诡异玩意？

　　 “南国善蛊，不错，但南国巫族更擅长迷惑人心，控制毒物，我曾经和安子领教过一二，况且那国师——”

　　 陈舟停顿了，好半天才看着众人的脸色说，“不可小觑。”

　　 安子敏锐的发现了哪里不同，陈舟似乎和那个南国的国师较量过，不然不会对那人的把戏那么熟悉。

　　 安子的目光落到陈舟悄悄背在身后攥起的拳头，手指关节都有些青白，男人攥得很是用力啊。

　　 只怕，过程有些惨烈。

　　 “你是说，他们准备动用邪术。”林幽染问陈舟。

　　 陈舟点点头，“但代价太大，况且凭借那个国师一人之力，不足以发动很高深的阵法，所以擒贼先擒王，这南国的部队，就如同那蝼蚁一般，把蚁后捉住，就整个的散了。”

　　 “那你是否能看出，他们准备用怎样的阵法？”张虎有些着急。

　　 陈舟抿着嘴唇，“我只知道一种，但我看不透那个人的心思，也不知道那人打着什么主意，只能让你们准备着。”

　　 他的目光移向了林幽染，“无妨，这阵法威力虽然巨大，但需要时间，你们到时候可随机应变，我也只知道其中一种，探子说是层层递进状，他还有些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你说的是你们。”林幽染十分敏锐，“你要如何？”

　　 “阵法发动的时候，部队无法顾及其他，我和安子各领一对从侧翼突破，争取找出那国师的所在。”

　　 “我？”安子指着自己，似乎觉得陈舟荒唐一般，“我能行么？”

　　 “行不行都要上了，”陈舟笑，指尖轻轻蹭过安子的鼻尖，带着几分亲昵，”况且我调教了你这么长时间，总归该是出师了。“

　　 不知道是不是安子的错觉，他只是觉得陈舟的用词，又想到陈舟曾经做过倌儿店老板，就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