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但不出安子所料,男人已经是须发尽白,不知道是年岁如此,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安子皱皱眉,这南国的国师,怎地让他有几分熟悉。
陈舟低声的笑了两声,眼中竟有毫不掩饰的浓稠恨意,他注视着南国国师,咳嗽了两声,又带出了几分血腥的唾沫,”要见你真不容易,藏得真深,我们找到这里才找到,倘若不是你感知到了血荒剑,还不愿意出来吧?“
国师看了看他的模样,眉宇间暗沉了几分,但却让人捉摸不透情绪。
“我真的没料到,陈舟。”
安子呼吸一停,这人怎么知道陈舟的名字?
但还没等他疑惑,陈舟的回应让他大吃一惊。
“有什么没料到的,”陈舟狭长的眼睛里的情绪几乎滚烫发热,“父亲?”
TBC
曾经
安子惊讶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回身仔细的去看陈舟的脸色,然后表情慢慢沉了下去。
他想起自己曾经质问过陈舟这个问题,恨不得给自己来上几个耳刮子。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凉,他都不敢想象当初陈舟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质问的,有事怎样的心情想着答案。
他该以为陈舟是要说些什么?
他们明日要决一死战的,是自己的父亲,他们不共戴天,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是他的父亲。
许是看见了安子眉目间的哀伤与愧疚,陈舟向前走了几步,跟前面的安子并肩,侧身看了他一眼。
男人眉眼如画,深邃的眉宇间似乎写满了含蓄却浓烈的情感,眼中有着沉静的湖水,不起波澜,但幽深下沉淀的全是宽慰。
就这么一眼,安子的心就软了下来。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算是回应陈舟。
陈舟冲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向前走,走到安子身前停下。
血荒的剑尖一直在地上滑着,渐渐停了下来,陈舟把剑摔在自己脚下。
对面的男人眉头一皱,不赞赏的看着他。
“父亲,多年不见,近日可好?”陈舟倒是丝毫不在意那人做什么表情的模样,懒懒的笑。
“这话是问真的?”男人嘴角划过嘲讽的弧度,眼神炯炯,“估计你见不得我活着。”
“但陈舟,我真的不曾料到。”
“不曾料到什么?”陈舟笑得有几分讽刺,“你早就该想到了。”
“多年前灭族之恨,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如今,足以让我要你这条命了。”
安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怔怔地看着身前的男人挺直的脊背,不敢想象,如今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陈舟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的这句话。
“当年,你年纪尚小,我顾及父子亲情,留了你一条性命,想到你已是心灰意冷,便让你远走他乡,离开南国。没想到,机缘巧合,今日相见。”
男人说到最后,话语里竟有一丝苦涩,但他掩饰的很好,一瞬之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有点恍神,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着眼前面色虚白,一身浴血的儿子。
多年前,他若是没有选择权力,如今又会是如何模样?
想到这,男人笑了,沟壑纵横的脸上面色不明,没人能看透他眼中的情绪。
罢了罢了。
毕竟早已回不去当年。
“陈渊之,你早应该想到如今,国师大人。”
陈舟堂堂正正的看着他,脊背挺直,他放下了捂在胸口的手,抹去嘴角渗出的丝丝血痕。
“自从你,亲手斩杀了母亲。”
许多事,一但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陈舟是,陈渊之也是。
当年,陈舟家里是个大户之家,陈舟祖父家里掌握着南国的兵权,大富大贵,陈舟的童年是在府邸里度过的,母亲大人性情温婉,祖父虽手握大权但待他极其宠爱,少时的他也可以算得上是无忧无虑了。
祖父有时也会带他入宫,王虽然性格有些懦弱淡泊,但人很好,陈舟很喜欢他,但他并不喜欢去觐见王。
因为每次见到王,他总会看见那个一身黑的国师大人。
他一次也不曾见到那个国师大人的脸,只知道那人嗓音沙哑,说起话来像是毒蛇吐信子的声音,令人心里发寒。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会有些熟悉,但明明他从来都没见过那个人。
“父亲,你见过南国的国师大人么?”
盛夏的时候,陈渊之经常会带着陈舟在庭院里练剑,虽然彼时陈舟细手细腿,还举不起沉重的铁剑,但鼓着一张小脸,瞪大闪烁着水光的眼睛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可爱得紧。
陈渊之笑了笑,伸手微微用力,就把陈舟小手腕攥着的木剑挑开了。
“练剑的时候,最注重凝神静气,不要想些别的。”陈渊之放下了剑,看着眼前他最喜爱的小儿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陈渊之很讨人喜欢,性格温俭恭谦,对待谁都是温和懂礼,哪怕是对待下人。
陈舟的祖父非常器重他,经常派他去分理手下紧急的事务。
“爹爹!”陈舟不乐意的嘟了嘟嘴,在白嫩的小脸蛋衬托下,嘴巴鲜红欲滴像是小女儿一般的可爱,“你就不能让着我。”
陈渊之愣了一下,把佩剑归鞘,上前几步,捏了捏陈舟的脸蛋,“阿舟,你可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对你心软的,所以,你可也不要对别人心软。”
“如果有一天,阿爹走了,你也不要想念,你要忘掉,过好你自己的人生。”男人的眼神中有些复杂,如果是今天的陈舟,大概能轻而易举的听出男人言下之意。
但当时的他正呲牙咧嘴的拍着陈渊之的手,着急的把自己的小脸蛋从陈渊之手中解救出来,听着陈渊之的话,也不过像是顺嘴一般,“阿爹,你要去哪啊?”
陈渊之松开了手,站直了身子,“阿爹哪里都不去,永远在南国,永永远远。”
陈舟揉着自己的小脸,“我可不要在南国,国师大人真的好可怕。”
“呵,”陈渊之失笑,“国师大人哪里可怕了?”
说着,男人坐在了石凳上,拉着小陈舟在自己身前站着。
小陈舟回忆着,一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国师大人,没有脸。”
第九十二章
陈舟的笑眼里多了一丝别的情绪,”或许,他只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呢,或者,不愿意让你看见。“
这句话很轻,小陈舟没有听清楚,”嗯?“
陈渊之没有再说,只是用自己粗糙的大手圈住陈舟小小的手腕,看着陈舟黑白分明的眼睛,”答应父亲,若是一朝离开南国,永远,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回来。“
或许是被男人眼中的严肃吓住了。陈舟怔怔的点点头,没有把那句“为什么?”问出去。
但不久以后,他便知道了。
王以雷霆之势降罪于陈舟的母家,陈舟哪里知道什么是大逆不道,什么是谋反,他只是不明白,为何王会这么残忍的对待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军。
后来,他懂了。
他亲眼看见了一身黑得国师将一把剑刺进母亲的胸膛,他挣脱扯着他的士兵,扑了过去,扶住了母亲软下去的身躯。
一身素白的女人看着小小的陈舟,眼中满是悲痛和不舍,她柔软的手指缓缓的从额头滑落到陈舟的脸蛋儿上,“阿舟,好好活着。”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本就轻如叶子一般的身躯就像消失在虚空中一般的轻。
陈舟还有些发愣,他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那个会用小叶子教他吹出声响的母亲,那个用树枝子帮他削出小玩具,那个天天软软糯糯唤他“阿舟”的女人就这么离他而去了。
他怔怔的看着身边的女人,知道身边沾染着血腥气的国师把他拉起来才缓过神。
”我要杀了你!”他想冲上去,但轻易地就被身边的士兵扯住了身子。
有什么用呢,他那个时候才多小。
国师看了他很久,然后才放下了自己的兜帽,摘下那仿佛和自己融为一体的银色面具。
心痛如刀绞。
“父亲?”
陈渊之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容,但这笑容却让幼时的陈舟不寒而栗,遍体生寒。
“阿舟,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么。”他站的离陈舟很远,既熟悉又陌生,“离开这里,便不要再回来。”
那么小的少年,从此被驱逐出故土,生死全凭他自己。
多年已过,沧海桑田,他们依旧远远相对,就如同当初。
世事多变,大概谁都逃不出一个命字。
“我跟你说过,离开,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回?”陈舟笑了,“我回哪里,当初我便没有家,没有国,何谈什么回来呢?”
陈渊之静静地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他曾经最器重的儿子,他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扔掉的儿子。
“陈舟,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离开这里,我再放你一条生路,”他的眼睛紧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现在的身子,根本不足以和我对抗。”
“陈渊之,你错了,你从一开始便错了,你可曾还以为我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陈舟从地上拾起血荒,挥剑间有凌厉的血红色剑气迸裂,萦绕在男人四周,陈舟站的笔直,如同和血荒剑融为一体,直指向苍穹。
“我当初看着母亲在我前去了,如今,不会让我的爱人,我的兄弟,在我眼前被你残杀。”
安子一直看着,如今笑了,他握紧林风,前行了几步,跟陈舟并肩的站着,林风在手中几乎灼烫手指。
“陈舟,我可不是你要保护的货色,别把我想得那么弱。”
陈舟垂头跟他对视一眼,正想开口,被一声道声音打断。
“陈舟!”
是林幽染。
看样子,南国队伍前面已经是被攻破了。
林幽染一身的鲜血,脸脏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气喘吁吁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这么好的时候,怎么能不带上我呢?”
“将军!”安子惊喜的大喊。
林幽染笑着冲他点点头,然后转向陈渊之,“生一起,死亦一处,你的对手不是陈舟,而是我们三个。”
三个人并排站着,乌金、血荒和林风想能互相感应到一般,裹夹着呼啸的剑风,风云为之变色。
“人到齐了,那开始吧。”
陈渊之挑眉,冷笑着把银色的面具戴回脸上,只留下空洞洞的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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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2-3章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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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看着眼前的三人,陈渊之笑了笑,“少年意气。“
”若是你们三人就停在这里,我可以放你们三个人一条生路,还有那位子上的小皇帝,包括这百姓,我自然也不会动一分一毫。“
安子扑哧笑了,”您老跟陈舟真是像的很。”
这话一出,陈舟倒是哭笑不得,“他是他,我是我,可有哪里像的?”
“口蜜腹剑。”安子撇了撇嘴,看向林幽染,“我这词儿可没用错吧?”
林幽染被安子这一出整得有些措手不及,估摸着那人是说陈舟心眼极多,一肚子坏水儿,便应和道,“不错的。”
这三个小辈儿在这嘻嘻哈哈,陈渊之自然知道那三人没把自己提得条件听到心里去。
可惜了。
他冷哼一声,招了招手,“鬼蛇。”
那个怪人又出现了,却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团黑雾,依旧是面目狰狞的模样,身上裹的布子都已经破破烂烂,青紫色的皮肤下渗透出隐隐约约腐朽的气味。
安子似乎又想起中毒那天鼻端萦绕不散的腐烂气息,像是从地狱中发酵腐烂出来,丝丝缕缕的缠绕着安子的四肢,想把他拉进泥沼一般。
他轻轻挑了挑眉尖,下意识地,身子不安的动了一下。
陈舟察觉到了,向下扫了安子一眼,长长的睫毛下地情绪晦暗不明。
最终,男人只是微微的往安子的方向挪了一点点,空着的那只手的手背微微的磨蹭了一下安子的手侧。
安子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抬头看了眼陈舟,陈舟并没有看他,仍旧是目视着前方,下颚线轮廓分明,清瘦俊雅。
安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即使陈舟不说,他也是知道的。
他知道那个人始终和自己在一起,那个人的眼神中有自己,始终如此,始终都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