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五哥是奇奇怪怪的五哥。

　　 蒋云琛手里的Zippo打火机在手里变着花样地转圈，探究的目光投向正在帮忙洗车的夏五常。

　　 他的奇奇怪怪没有影响到正常工作，一上午过去了，夏五常半点儿错都没犯，程序步骤也没出错。

　　 这在平时可以说是工作认真，但今天来讲就是反常了。

　　 因为他花一上午洗了一辆车。

　　 都快洗掉漆了。

　　 好在那车是蒋云琛自己的，两年没换了的二手大众，他也不在意多洗几遍。

　　 卢慧来来回回忙活着，洗完了车跟着蒋云琛研究更多的——打蜡，封釉，镀膜。她本来就出了洗车什么都不会，凭着胆大让蒋云琛录了，时间长了倒是都暴露了。可蒋云琛也没赶她走，其中原因不得而知。

　　 卢慧也察觉出夏五常有点儿反常，但她没问出声。往那边儿看了两眼就该干什么干什么，接着干下面的活。

　　 蒋云琛的洗车行开起来了，可不知为什么，来应聘的人却很少。他不得不打了个电话回攀云，调了个师傅过来临时用着，今天师傅还在路上，明后天才能到。

　　 也就是说，蒋老板已经昼夜不分地跟着干了一段时间了。

　　 夏五常一言不发地干了一上午，手酸得直抖了才停了下来，看着活活被洗成刚出厂的大众叹了口气，拎着水枪往回走。

　　 “要么？”蒋云琛磕了磕烟盒，递了根烟给他，嘴里还叼着一根，看上去跟随时都要掉了似的。

　　 夏五常摇摇头，冲他笑笑。

　　 “少抽点儿吧你。”

　　 蒋云琛点点头，“知道。”

　　 他看着夏五常把水枪放到原来的地方去，然后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外面的大晴天让人心情明媚，偏偏夏五常那一块儿就跟被隔绝了似的，怎么都融不进这片温暖里来。

　　 蒋云琛觉得自己是真的很万能了，不光是个洗车行老板，优秀修车工，双商高懂世故，目前看来还是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专门为夏五常一个人服务的那种。

　　 他回过身找了两个垫儿，嘴里燃着的半根烟狠吸了两口，熄掉了。然后拎着垫儿慢悠悠地往那边儿走，把垫儿啪地往地上一扔。

　　 夏五常一回头，拽了个垫儿塞到自己屁股底下，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蒋云琛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又？”他把剩下的垫儿拽过来，坐到夏五常旁边：“跟家里那个吵架了？”他开了个玩笑。

　　 夏五常侧过脸笑笑，“没有。”

　　 “…那你这失魂落魄的，嗯？”

　　 蒋云琛又说了一句。夏五常有时候很烦人，就是在这种明明有事儿还要说没事儿的时候，其实他不是在撑，就是习惯性地应一句没事儿。可能是还没反应过劲儿来，话就出口了，过一会儿缓过来了自己会说的。

　　 于是蒋云琛看他不说话了也不着急，就陪他一块儿坐着，看着外面阳光下的卢慧忙活着练习。

　　 “老板！来人了！”卢慧在外面喊了一嗓子。

　　 “哎！”蒋云琛赶忙应了一声，然后拍着夏五常：“快快快站起来，让人家把车开进来！”

　　 夏五常利索地起身，撤到一边，靠在墙上，低头盯着鞋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晚上请你吃饭啊。”蒋云琛匆匆忙忙地过来拍了他一下，跑出去了。

　　 钱双曲在门口蹲了半天，脑子里一团乱麻。

　　 心里也闹，无数个小人在心口上蹦迪，蹦急了又挠又抓的，难受得他喘不上气来。

　　 眼看着时间快到了，他才站起身，动了动酸麻的腿，背上书包出去了。

　　 这几天他上学都是很准时的，就算有心偷懒不想去了，也会被夏五常叫起来，以不让他去蒋云琛那儿实习了作为威胁。他没办法，时间长了，也养成了按时上学不迟到的习惯。

　　 路上他一直想着昨天半夜到今天早上这些破事儿。从偷看网盘到早上被按在墙上亲那一下子。

　　 手欠什么呢。钱双曲想抽自己：要是不手欠动网盘，能有这些破事儿么？！

　　 现在可怎么办，双方都弄得不尴不尬的。他不敢主动和夏五常说话，怕他生自己气。可是想起来也很委屈：他就要为了证明不恶心给五哥亲么？

　　 怎么想怎么怪，他想不通，也不明白。

　　 一上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唇上的触感却记得越来越牢，时不时地在脑海里闪现一下，好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一样。最后他感觉夏五常就这么一直亲着他呢，从早上到现在。嘴上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明显到想骂娘。

　　 艹了。

　　 孙浩在后面甩他巴掌：“曲子？”

　　 钱双曲不理。

　　 “曲儿啊？”

　　 孙浩伸胳膊晃他，见他还没反应，伸手到他咯吱窝里，一阵狠挠。

　　 钱双曲烦得要死，这一挠直接让他蹦了起来，回过头咆哮：“你他妈有病吧！”

　　 孙浩一愣，有点儿无辜：“怎么了？”

　　 钱双曲闭了闭眼，没说话，站一会儿坐下了。好在是自习课，没人看着，有回头看的也都转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没事。”

　　 “心情不好？平时没这么大反应啊。”孙浩说，“状态都不对啊。”

　　 “没事儿，甭管。”钱双曲摆了摆手，往门边的小窗户上看了一眼——没人，回过头，“你什么事？”

　　 “哦，那什么，”孙浩眨了眨眼，“我妈今晚煎牛排，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吃。”

　　 孙浩妈妈煎牛排很好吃，钱双曲吃过一次赞不绝口，也经常跟着孙浩回去蹭饭。孙浩和家长提过一嘴他家的事儿，家长也不介意他来蹭吃蹭喝。

　　 钱双曲这回没什么心情，刚想拒绝，就住了嘴。想了想问道：“你家有住的地方么？”

　　 孙浩一愣，说：“有，我那屋大，怎么了？”

　　 “收留我住一宿。”钱双曲说。

　　 “诶，不是，”孙浩拽住他，“怎么了你？不回家啊？五哥家也不让你住了？”他幸灾乐祸地笑笑，昨天在夏五常家碰到钱双曲，还以为是临时住一晚。

　　 “…你话怎么就这么多呢浩哥？”钱双曲被他念得没脾气，又不想解释住在夏五常家的事儿，“你就说让不让住吧！”

　　 “让让让！”孙浩答应得痛快，“爸爸也不能让你睡大街啊！”

　　 “我抽你个睡大街的样儿！”

　　 卢慧今天走得早，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要回去，那时候还不到四点。蒋云琛向来好说话，再加上没什么活儿，就让她先走了。

　　 夏五常靠着铁门望天，再往外走两步，换身打扮扭两下，就跟出来晚上收费的没什么区别。蒋云琛早早锁了门，拿上车钥匙，“走，请你吃饭。”他冲夏五常招招手，示意他跟过来。

　　 夏五常又站了一会儿，看着他快走到大众车那儿了，才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蒋云琛在车里坐好了等他，见他上来了冲他笑笑：“太久不练了啊五哥，那么点儿军人劲儿都快没了。”

　　 夏五常一愣，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本来就不如你。”

　　 “你可得了吧，”蒋云琛熟练地踩下离合，挂上档，“当年我爸见了你都眼里冒光，非说你天生适合当兵，是个好苗子。”

　　 夏五常看着眼前的景物变动，听着他的话，恍如隔世。

　　 “你要是一直留在攀云，估计现在就考了军校了。”蒋云琛说。

　　 夏五常浅笑：“我这不是没留攀云嘛。都这么多年了，再怎么天才也泯然众人了。”

　　 蒋云琛惋惜地啧了两声，开车慢慢转悠着：“今天，怎么回事儿啊？”

　　 夏五常侧过脸看他一眼，没出声。

　　 “就算有点儿矛盾也得有个原因吧，”蒋云琛打着方向盘，“但我看那孩子挺乖的，应该跟你挺合，不至于让你烦心啊。”

　　 夏五常又沉默了半天，开口道：“他知道了。”手背擦过鼻尖。

　　 “啊？”蒋云琛一愣，“知道了？”

　　 “嗯。”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只听蒋云琛“我靠”一声。

　　 “你他妈轻着点儿！”夏五常被他吓了一跳，“再开人行道上去！”

　　 “不能不能我有分寸我有分寸，”蒋云琛平静下来安慰他，“怎么个情况？他咋知道的？”

　　 “……翻我网盘了。”夏五常说，“我网盘里存了…嗯。”

　　 “懂。”蒋云琛慢慢点了下头，车子拐了个弯，思前想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他知道你……对他…啊？”

　　 夏五常却闭上了嘴，好半天才说了句：“我不知道。”

　　 那是种极度的不自信，又难掩其中的期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希望你知道我喜欢你，可我又希望你知道我喜欢你。

　　 这样的矛盾本应水火不容，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结合得相得益彰。

　　 “……你打算问问他么？”蒋云琛说。

　　 夏五常沉默着，又过了半天，叹气。

　　 “我不知道。”他闭了闭眼，“我不想把他拽进来，你知道吧。”

　　 蒋云琛手按在方向盘边上，“那他翻你网盘了，想解释也能解释的吧？”他试探着说道。

　　 “嗯，但没解释。”夏五常笑笑，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跟了一句：“我亲他了。”

　　 “吱——”

　　 “我靠！”蒋云琛这下真的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去了，好不容易折腾下来了，底盘平平稳稳的了，才吁了口气，又感叹了一声：“我靠！”

　　 骂着骂着就乐了：“厉害啊五哥，你这…我的天……”

　　 夏五常手肘支在窗边，等他笑了一会儿，瞥过去一眼：“笑够了么？”

　　 蒋云琛一手攥拳搁在嘴边咳了两声，“笑够了。”

　　 夏五常收回视线，张了张嘴，刚想说点儿什么，手机提示音响了两声。

　　 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亮了屏幕。是钱双曲发来的一条微信。

　　 -五哥，我今天去孙浩家睡了，不用等我。

　　 看完，夏五常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机收起来，抬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蒋云琛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了那位？”

　　 “没什么。”夏五常摇摇头，道：“走吧，转回去，开回家。”

　　 蒋云琛一愣：“怎么个意思？”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蒋老板。”夏五常笑笑，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