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因为,我缺钱。”卢慧轻飘飘地说道。
指尖夹着的香烟一边燃烧一边向上飘着烟雾,卢慧塞进嘴边抽了一口,接着把烟掐了,随手扔到地上,低下头,脚踏上去捻了捻。
“缺钱?”夏五常重复了一遍。
卢慧看了他一眼,转回脸,解释道:“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需要钱。”
“他每个月都会管我妈要钱,要去她一个月的工资。这些钱大部分都被他喝酒打牌花了,只有一点能勉强维持生活。”她叹了口气,道:“我十六岁就不花家里的钱了,这五年都是这么过的。”
“没人管得了他吗?!”钱双曲急切道,“这么多年就没再报过警了???”
“报过。十多年前。没用的,后来就没有了。”卢慧说。
“十多年前没用是因为当时没有立法。”夏五常镇定道,一手搭上钱双曲的肩,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冷静下来。然后他接着看向卢慧:“现在有家暴法,再报警不会不管的。”
卢慧漫不经心地转过脸,幽幽地打量着夏五常,沉默了半天,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不会不管?”
“放心吧,”卢慧嘲讽地感叹道:“死不了。”
她指了指自己,对二人说:“我这么多年没死,就是命好,知道么?”
钱双曲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
“在最容易死那几年都没死,以后也能好好活着。”卢慧冷冷道,“等我攒够了钱,就带着我妈走。”
说完,她又看了二人一眼,笑笑:“你们回吧。”她摆摆手,“今天谢谢你们。”
夏五常落在钱双曲肩上的手把他往后扳了扳。钱双曲回过头,脸上尽是不甘和委屈。
卢慧转身要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对钱双曲道:“别告诉你姐姐。”
钱双曲一愣,看着她正色的神情点了点头。
卢慧又笑笑,进屋了。
两人呆了一会儿,无声地收拾了杂乱的客厅,出去了。
他们在楼群间穿着,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小区门口,站定,夏五常低下头,视线投向钱双曲的鞋,抬头冲他扬了扬下巴。
“怎么弄的?”
钱双曲早就忘了自己脚下的事儿了,这么一问,他倒是愣了愣,低下头,看了看脚尖,摸摸鼻子,没说话。
夏五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伸手拦出租车。
“上车。”
夏五常开了车门,示意他上车。
钱双曲迟疑着,咬了咬牙。撞上夏五常不容拒绝的目光,低头上了车。
夏五常跟着上去,报了个地址。出租车绝尘而去,原地滚动着几粒砂石,随着风静,停止了。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二人相继下车。这一折腾已经三点多了,钱双曲摸了摸肚子,有点儿饿了。
“走吧。”
夏五常抬手拽他胳膊,钱双曲躲了躲,避开了。他也不甚介意,就接着笑了笑,在前面带路。
还是那条路。从小区门口走到夏五常家,同样的路线,同样的人。在这一段日子里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这一次却相顾无言,没了话说。
钱双曲脑子空白一片,走了一会儿就乱了起来:要说点儿啥?太尴尬了。
想主动说句话问问夏五常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吧,可看着他的侧脸,又突然张不开嘴。
犹豫了半天还是转回脸,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咕噜噜——
饿了快一天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夏五常轻笑出声:“饿了?”
钱双曲摸摸鼻子:“嗯。”
夏五常点点头:“回去吃饭。”
“嗯。”钱双曲应道。
接着又偷偷观察他的脸色。
夏五常脸上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像是中间几天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今天的这段路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就好像回到了之前,他没有手欠打开网盘,夏五常也没有把他按在卫生间门口的墙上亲吻。
艹!
钱双曲的老脸不受控制地红了一红。
别他妈想了!忘掉!
他扭曲着脸低下头,不让夏五常观察到他的变化。
夏五常也没往他这边瞅,一路都专注地看着前面,压根没注意到他。
他们一起穿过几栋楼,走到夏五常家单元门口停了下来。夏五常偏过脸看看他,道:“想吃什么?”
钱双曲想了想,“什么都行。”
夏五常点点头,“嗯。”抬脚就要往里走。
钱双曲要跟着进去,却突然拉住了夏五常。
夏五常:“?”
钱双曲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别动。”
夏五常一愣,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钱双曲抬头看了看他,食指竖到嘴边,“嘘——”
“五哥,你听。”
夏五常顺着他的劲儿被拽出来,站到门边,闭上嘴仔细听着。
他听了半天,终于捕捉到一声虚弱的尖叫,那像是动物的幼崽,因为饥饿发出的声音。夏五常皱了皱眉,轻轻挣开他的手,循着声音慢慢走着。
楼前的窗台下停了几台自行车,中间基本没什么空隙。夏五常依次走过,叫声渐渐大了起来。他在墙边站定,侧了侧头,看到一只小狗被自行车挤在墙角,动弹不得。
“诶,”夏五常惊喜地叫了一声,接着冲钱双曲招手,“过来!”
钱双曲快步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里一看。
“啊!”他四处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工具:“把它弄出来啊!”
“嗯。”夏五常上前一步,试着动了动边上的自行车。然后道:“你扶一下旁边那辆。”
钱双曲绕到旁边,挤进了两台车子之间,扶住了把手。
夏五常用了用力,把边上的车子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串到旁边放好。接着进了空隙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出了张着嘴叫的小狗。
钱双曲这才松开手,凑过去看它:“五哥,这有多大?”
小狗脏兮兮的,身上蹭着点儿泥。看得出来是只小黄狗,它张着眼睛,小腿动着,微微颤抖,趴在夏五常怀里叫了两声,停了。
“大概十来天吧。”夏五常摸了摸小狗的头,道:“走吧,回去喂喂它。不然饿坏了。”
钱双曲点点头,回身给他开门。
他们抱着小狗上了电梯,进了屋。一切自然无比,方才的尴尬荡然无存。钱双曲心里的那点儿别扭也不在了,他满心都是这只小狗崽,想让它先活下来。
一切在生命面前都是不重要的,不是么?
进了屋,夏五常抱着狗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了,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给它擦了擦身上的泥。小狗太小了还不能洗澡,会生病的。钱双曲看着他,站了一会儿,脱下鞋和外套。凑过来道:“他能吃什么?喝牛奶么?”
夏五常摇摇头,“牛奶不行,会拉稀的。”他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道:“先倒点儿水吧。”
“好。”钱双曲答应得痛快,转身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拿了个小碟子,倒了浅浅一层水,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端了回来。
这时候夏五常刚给小狗找了个软软的垫子放下了,小狗勉强能自己坐着,坐得也不稳,还有点儿晃。钱双曲把水放在地上,它马上就凑过去,小舌头伸出来,一下一下地舔着水。
夏五常抬起头,看到钱双曲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儿,笑了笑,道:“阳台应该有面包,用水泡软了给它吧。先填饱肚子,明天再去买羊奶粉。”
“哦。”钱双曲转身要去拿面包,动作一顿,道:“羊奶粉?”
“嗯。”夏五常盯着正在喝水的小狗,“小狗能喝羊奶粉。”
钱双曲点点头:“明白了。”
小狗看样子是渴坏了,喝了一碟的水才停下来,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甩了甩头。
夏五常伸出手摸摸它,它懵懂地在他手心上蹭了蹭,伸出舌头要舔。夏五常反手绕开了,没让它舔。小狗抬起爪子,在他指尖搭了一下。
夏五常忍不住挑起嘴角,笑得温和。
钱双曲泡了几小块儿面包端回来,看到一人一狗在这儿玩儿得不亦乐乎,恍惚了一下。
画面好看得不行。
他一直是觉得夏五常很出色的,不是矬子里拔将军那种勉强的出色,是无论站在哪儿,都是引人注意的。这样的出色一部分是因为常年训练给身体留下的记忆——他身上带有一种军人的板正,让人一打眼就舒服;另一部分就是长相了,温和却不女气——这也是爹妈给的,一般人羡慕不来。
而这样的他和小动物玩儿时,又是格外的顺眼,一点儿也不违和。
“拿过来。”夏五常抬起头说了一句。钱双曲回过神,把面包端了过去。
两人看着小狗低头吃着面包,它还没长牙,吃不了硬的东西。现在吞咽全靠抿,抿两下就咽下去了。好在钱双曲把面包撕得块儿很小,咽下去也不会噎着。
“你今天上午干嘛去了?”夏五常收回视线,转移到他身上,问道。
钱双曲一愣,道:“没干嘛。”
“去云琛那儿了?”夏五常笑笑道。
“…知道你还问。”钱双曲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鞋湿了,也是他弄得吧?”
钱双曲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接着道:“他真是你亲哥们儿。”
夏五常听得好笑:“那可不,从小长到大都在一块儿呢。”
钱双曲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小狗的头。小狗刚吃完面包,有了精神,颤着腿站起来够他的手,晃晃悠悠地站着,站不一会儿就倒在垫子上。
“行了,明天过去给你报仇。”夏五常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钱双曲也没觉得难受,低头逗着小狗,闷声道:“不用。”
夏五常没说话,二人沉默着。过了半天,钱双曲又别别扭扭地张开嘴。
他说:“五哥,你别生我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