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和一个多月之前相同的情形。
夏五常靠在门框上，也不知站了多久。
钱双曲头都大了，反射性地眨了眨眼，张嘴，叫了声“五哥”。
夏五常嗯了一声，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看完了吗？”
钱双曲战战兢兢地点点头，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看完了。”
“看完就关了吧，一会儿出来吃饭。”夏五常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转身进了厨房。
翠花在他腿上蹦着，想下去又不敢跳。它委屈地叫了两声，叫醒了钱双曲。
钱双曲把它放到地上，翠花马上抛弃了他，欢快地跑向厨房。
钱双曲屁股下坐着的转椅无意识地转了两圈，他慢慢抬起手，把电脑关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电脑屏幕黑了下去，屋子里头瞬间没了光线，只剩下外面照进来的那么点儿光源，打在他身上，穿成线，动一动，就转移了。
钱双曲心情复杂地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门上挂着的表，看不清，这才想起来可以直接看手机。
钱双曲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
回来得稍微早了点儿。
他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挪到厨房。夏五常正在洗菜，低垂着眉眼，略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眉梢。钱双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心里一阵忐忑。
别管目的是怎么样的，也别管夏五常脾气怎么样，单说他做的这事儿，就不地道了。
翠花趴在夏五常脚边，眼前是钱双曲几天前买的那个弹力球，此时正拿湿漉漉的鼻子一拱一拱的。拱一下，球就滚一滚，它伸出爪子去够，又歪着头，张开嘴，想把它衔到嘴里。
可小狗实在是太小，连弹力球都叼不了多久，只试着叼了一下就放下了，上边沾着晶莹的口水，咕噜噜地滚到橱柜底下去。
夏五常低头看了它一眼，继续洗菜，张开嘴说道：“你帮它把球勾出来吧。”
钱双曲反应了半天，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翠花，才哦了一声，拿着扫帚走了过去。
翠花往旁边让了让，兴奋地等着。
钱双曲把扫帚放平了，伸进去一扫。弹力球咕噜噜地滚了出来，被翠花一口叼住。
“叼着玩儿吧。”钱双曲叹了口气，揉了揉它的脑袋。
翠花叼着球摇了摇尾巴，往后退了退，靠在夏五常的脚面上。
钱双曲偷偷瞧着夏五常的脸色，进来了，把拉门关上。
“五哥？”
“嗯？”夏五常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变化。
钱双曲松了口气，蹭过来，犹犹豫豫地开口：“五哥…你生气了么？”
夏五常没说话，安静地洗着菜。
钱双曲心里打起了鼓，心里一急，解释道：“我知道我动你电脑不对，你别不理我，跟我说句话，冲我发脾气也行。”
“五哥，你说句话啊，不是，你别这么干晾着，给个痛快话，要死要活的，这么憋着多难受啊。”
夏五常噗嗤一乐，回头看他，“冰箱上层有块儿肉，帮我拿出来。”
没得到答案被绕开了的钱双曲眨了眨眼，“哦。”
转身到冰箱前，依着他的意思，把肉拿了出来，放下了。
夏五常洗完了菜，把肉从口袋里捡出来放到案板上，一边切菜一边分神和他说话。
“我没生气。”夏五常说。
钱双曲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相信。
“你生了气也不会说你生气的，你就这样，我算是看明白了。”钱双曲叹了口气。
夏五常听得好笑：“我什么样你就看明白了？”
“有话不会好好说，生气也自己憋着，看着大度宽容，实际上呢？……”钱双曲哼了一声，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夏五常笑了笑，没说话。
钱双曲心虚地摸摸鼻子，“……不会真生气了吧？”
“你怎么瞬间就怂啊。”夏五常乐了，“不能有点儿志气吗？”
钱双曲站了半天，皱了皱眉，“没志气。”
他们在厨房里沉默着，一个在切菜，一个在看他切菜，看完了切菜又低下头，看了看趴着的狗。
“我真没生气。”夏五常突然说道。钱双曲没记着插话，听他接着说下去。
“我就是，憋习惯了，有时候也分不清楚生没生气。偶尔突然不对劲一回可能也是冲着云琛，他都习惯了。”
钱双曲皱眉。
又是蒋云琛。
他心里不太舒服，对二人的熟悉和默契。
“……你以后冲我也可以。”钱双曲说，“我不介意。”
夏五常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他，心里一暖。
目光柔和下来，半天才说：“好。”
钱双曲得劲了。
“那个录音，是我小学录的。那天，我父亲送我回家，我母亲刚好在家。”
夏五常轻言轻语地说着。钱双曲一愣，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和自己主动讲儿时的事了，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她听我读完了一篇课文，就走了。”夏五常笑了笑，“录音是我提的，我想录下来……留个纪念。”
时不时听一听。
妈妈的声音。
钱双曲在心里补充上了他没说出口的东西。
“我小时候在军队，很少回家。”他说，“我妈也很少管我，我都是跟我爸混的。”
夏五常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
钱双曲心里一紧。
接着又听见他说道：“关于那段录音，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我都说完了。”
“……哦。”钱双曲迟疑着应了一声。
“以后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就可以。”夏五常说，“不用偷偷摸摸翻电脑。”
“哦。”钱双曲挠了挠头。
“…请假回来的吧？”夏五常一语中的。
钱双曲：“嗯。”
“装病？”
钱双曲为夏五常对他的了解感到苦恼。
“是啊。”
夏五常往旁边挪了一步，说道：“装出来的病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钱双曲：“呸呸呸。”他皱着眉摇头，“别乱说。”
夏五常笑笑，没说话。
翠花见夏五常往旁边挪了，不高兴地嗷了两声，跟着靠过来。
“去。”夏五常低头赶他，“找你二叔去。”
翠花不动。
钱双曲被这一声二叔叫得开心，蹲下来拎起翠花，抱到自己腿上。
翠花伸出爪子拨弄他。
“诶嘿，”钱双曲吸了口气，“你还嫌弃我？”
翠花往他怀里靠了靠，叼着的球吐到他腿上。钱双曲嫌弃地戳戳球，把口水往它身上一抹：“咦——小脏狗。”
翠花抬起头汪了两声。
夏五常这时候已经把菜下了锅，拿着铲子在锅里翻炒，抽空说道：“你回来的时候喂它了么？”
“喂了。”钱双曲逗着翠花答道：“该收拾的也都收拾了。”
“嗯。”夏五常点点头，“对了，有个事儿，云琛让我通知你。”
“怎么了？”
“这周末不用过去，他回攀云一趟，那边儿有点儿事儿。”
“哦。”钱双曲应，“行，那我跟你混把。”
“跟我混？”
“是啊。”钱双曲问道：“你是要去找兼职不？”
“你跟我去？”
钱双曲点头，又一顿：“你不欢迎我么？”
“那倒不是。”夏五常莞尔。
“那你干嘛很吃惊的样子？”钱双曲不依不饶。
夏五常的手握在锅把上，攥着的力度稍微紧了紧，唇角的弧度留在脸上不变，过了一会儿，菜盛进盘子里，端到桌上。
转回身，紧接着又开始炒另一道菜。
“没什么。”夏五常说道。
只是觉得，这和带家属工作有什么区别。
他不说，钱双曲也不再在意，倾身凑到盘子前闻了闻。
翠花软乎乎热乎乎的一团，窝在他腿上，有点儿难受，变了几个姿势，叫了两声。
钱双曲只好缩回身子，把翠花放到地上。
翠花抖了抖毛，又去夏五常腿边趴着了。
“没良心的。”钱双曲假模假式地瞪了翠花一眼，“我回来喂你吃饭伺候你拉屎撒尿，你还非要跑到你五叔那儿呆着，没看他不待见你么？”
夏五常听得好笑，又大感冤枉，解释道：“我哪里不待见它了？”
钱双曲哼了一声。
翠花毫不在意，还在夏五常裤脚上蹭了两下，那动作明明无意，却像是挑衅一般。
“你、找、揍！”钱双曲扑过来拎狗，夏五常刚好盛完菜摆到桌上，收回手。
小狗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看着钱双曲。
夏五常伸出手，握住钱双曲的手腕，稍稍用力捏了捏。
“二叔消气。”他趁着钱双曲愣神，从他手中解救出小狗，轻柔地放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儿，别跟他计较。”
钱双曲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接着，像是被烫伤了一般缩回了手。夏五常握着他手腕的五指张开，微愣。
“哈哈，闹着玩儿的。”钱双曲勉强笑了笑，耳朵红了一层。
“洗手吃饭吧。”他说，躲开夏五常的目光，走出了厨房，调了个头，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是他在洗手池下冲着手。
夏五常撂下半空中的手，不在意似的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