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被握住手腕的那一瞬间不知怎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迷茫间，他也只能打着哈哈，溜了。
然后在水流声中消化了心里那一点异样，他并未多想，照常回去吃完了饭，照常和夏五常相处。
一模一共三天。周末转眼就到，夏五常和钱双曲睡了个懒觉，到中午才起来。
翠花在客厅跑了一上午，尿了一地，屎也拉到阳台上去了。钱双曲一出房间门就见它扑了过来，往自己身上蹦，一边蹦一边汪汪叫唤，抗议。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祖宗。”钱双曲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上了个厕所，来到客厅，默不作声地擦了尿，废纸扔进垃圾桶里。
翠花不明所以地在旁边跳，湿漉漉的鼻尖往他手心里拱。钱双曲抽出手摸摸它的头，又拽了一大块纸，收拾了地上的一坨便便，小声说道：“嘘——别让你五叔知道！”
翠花摇摇尾巴，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你不说，我不说，嗯？”他揉了揉翠花软乎乎的毛，站起身，拎着垃圾桶，把废掉的纸都处理了。
翠花：“嗷嗷嗷……”
钱双曲皱皱眉，“你把五哥吵醒了炖你啊！”
他小心地绕开了翠花，到厨房给他泡狗粮，冲羊奶粉。伺候狗主子吃饱喝足了。
这时候夏五常才拉开了门，从房间里出来。看到钱双曲时还愣了愣：“起来了？”
钱双曲站在水槽边冲刷泡奶粉的小瓶和注射器，闻言嗯了一声，说道：“起来喂祖宗。”
被叫做“祖宗”的翠花同志吃饱了，抛弃钱双曲，冲着夏五常摇头摆尾。
夏五常笑笑，蹲下来陪翠花玩了一会儿。
“今天要去干嘛？”钱双曲擦了擦手。
“嗯…发传单吧。”夏五常想了想，“最近一直都在云琛店里，很久没做兼职了。”
“行。”钱双曲点点头，“吃点儿什么再去？”
夏五常安抚地揉了揉翠花，站起身，道：“阳台有泡面，行的话就对付一下。”
“可以。”钱双曲欣然接受，转身进了厨房，趴在阳台上挑挑拣拣：“你要什么味儿的？”
“红烧牛肉就行。”
“好的。”钱双曲应道，拎了两桶泡面出来，“那我也要红烧牛肉的。”
夏五常笑笑，钱双曲一边拆泡面碗一边冲他摆手：“你忙你的吧。”
夏五常：“什么？”
钱双曲低着头，手上动作着，说道：“你去洗漱换衣服，我来泡。”
“你会？”夏五常逗他。
“泡个泡面我再不会别活了！”钱双曲嗤笑道，接着又摆摆手，“去吧去吧。”
夏五常这才转身出去了。
翠花在脚边绕来绕去，时不时吭叽两声。
“去去去，忙着呢。”钱双曲往旁边让了一步，“五星级大厨做菜是让你围观的吗？你够得着吗你？”
夏五常揉着脸，听着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觉得好笑。
翠花接着叫了两声，在脚边不依不饶的。
“你怎么啦？”钱双曲拿着水壶倒上开水，盖好了盖子才低下头看它，翠花冲他摇尾巴，时不时往橱柜底下的缝隙里瞅瞅，示意着。
“哦。”钱双曲眨眨眼，“球又掉里面啦？”
翠花听不懂，只管吭叽。
“好吧好吧好吧祖宗。”钱双曲认命了一般，转身拿过扫帚，蹲下来，伸到空隙里，一扫。
弹力球咕噜噜地滚出来。
翠花跑过去叼住，走了。
钱双曲叹了口气，把扫帚放好。他没着急起身，就着这个姿势看向客厅，想了想，试探地叫了一声：“翠花？”
翠花扭着屁股只顾玩球，不理他。
夏五常换好衣服出来看到他在这儿蹲着，一愣，道：“你干嘛呢？”
钱双曲抬头：“我试试它知不知道自己名字是啥。”
夏五常乐了：“还太小，它不知道的。以后再大点儿，总叫就知道了。”
“是吗？”钱双曲站起身，把两碗泡面端到桌子上，随口问了一句。
“嗯。”夏五常点点头，“但你要是总叫祖宗，它就觉得自己叫祖宗了。”
钱双曲愣了愣，“…这么不要脸的吗？”
夏五常一噎，半天才说道：“…不是，对他来说就是个名字。叫祖宗叫翠花铁柱狗剩的，没什么区别都。”
“哦。”钱双曲挠挠头，“我洗个手。以后真不能乱叫。”
“嗯。”夏五常笑着点点头，“去吧。”
二人吃了顿迟到了的早饭，拿上手机，出了门。
夏五常带钱双曲转了两趟公交，下车再过两条街就是今天要打工的商场。
钱双曲跟着他走着，一边聊天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道：“我怎么感觉这边儿我以前没来过呢。”
“正常，城市那么大呢，也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去过啊。”夏五常说。
“哦。”钱双曲点点头，目光扫过街对过时突然一停，接着伸手拉住了夏五常。
“怎么了？”夏五常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拉住自己。
“五哥，”钱双曲的视线一直在跟着什么，他皱了皱眉，道：“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卢慧。”
卢慧？
夏五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短发女孩儿脸上挂着浓妆，表情倒是冷冷淡淡的，身边却跟着个看上去四十开外的男人。
身高相貌，都和卢慧如出一辙！
还能有谁？！！
夏五常也吓了一跳，忍不住地把目光投过去，跟着卢慧一起走，直到看着他们进了一家酒店。
“靠。”夏五常无意识地骂了一声。
钱双曲拉住他的手臂，捏紧了，低声道：“我们过去。”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拽着夏五常过了马路，直直地奔着酒店过去了。
夏五常由他拉着，跟着进了酒店。
大厅没看到刚刚进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
钱双曲皱了皱眉，大踏步冲向前台，劈头盖脸地问道：“刚才那两个！开房了？！”
他话说得难听，可也说出了夏五常的疑惑。
前台的姐姐看了他们一眼，轻声道：“你们是？”
“她朋友！”钱双曲着急地说道。
夏五常反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让他稳住了，上前一步，道：“不好意思。我们是那个女孩儿的朋友，想问问她在哪个房间。”
“对不起这个我们不能告诉您。”前台姐姐和气地说道，还冲他微笑了一下。
“可是……！”
夏五常拉了钱双曲一把，道：“走，我们出去。”
钱双曲拧着不动。
“她不会告诉我们的，这是规定。”夏五常轻声解释道。
钱双曲不情不愿地被拉了出去。
“她是卢慧么？”
夏五常沉默了半天，道：“应该是。”
“她…她为什么……？”钱双曲不解地问道。
夏五常摇摇头：“不好说。”他看了看钱双曲，“你打算在这儿等着么？”夏五常的话停了下来，最后还是补了一句：“他们开的应该是小时房。”
钱双曲郁闷地蹲了下来，闷声道：“那就等着！”
夏五常跟着蹲在他旁边，听到他义愤填膺地又说了一句：“丫的老子就不信那中年大叔时间能长到哪儿去！！！”
夏五常：“……”
沉默了一会儿，钱双曲又张了张嘴，叫道：“五哥，”
“嗯？”夏五常应。
“她为什么要来做这个？”
夏五常想了想，说道：“这几天蒋云琛不在，她去洗车行也没有活干。”
“…我也没有活干啊，我也没……啊。”钱双曲紧皱着眉，说道。
夏五常说：“你有我带着。”
钱双曲偏过头看他：“什么？”
“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她家，遇到的事？”
“记得。”钱双曲点头。
“她当时说，她想要攒钱，她缺钱。”夏五常抿了抿嘴，停下来。
钱双曲想了一会儿，不平道：“再缺钱也不至于干这个吧？”
夏五常按了按他的肩，让他平静下来，才接着说道：“我们不在那个环境里，我们都不知道她有多难。我们只是去了一次，就遇到她父亲…家暴，这种事。可是她二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如果我是她，那真的是太想离开这儿了。”夏五常叹了口气。
钱双曲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五常的手移了移，在他后脖子上捏了捏。
“想离开这种环境的需求让她把底线降得低了又低，她只想要钱。”
“只要给钱，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她都会做。”
夏五常顿了顿，抿了抿唇，似乎有点儿不忍心。悄悄看了钱双曲的脸色，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当然包括这种事。”
钱双曲低着头，说不出话。
大脑乱成一团，一时之间整理不过来。
他努力地吸收着这些话，努力地理解，可是想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卢慧进了酒店，此时可能正在用自己的身体换一笔脏钱，就觉得难受得要命。
“……我应该叫住她的。”钱双曲难受地小声说道。
“不。”夏五常否定道，“你当街叫住她，会让她更没有尊严。”
“她很清楚她在做什么。”夏五常说，“你没有一时冲动就叫住她，也算是保住了她最后一份脸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