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在风中蹲着，蹲得腿都麻了，也没动。
夏五常看了看他，拨了拨刘海，不动声色地站到他身前，替他挡挡风。
钱双曲皱了皱眉，抬头，看到他按下被风吹得飘起来的刘海，挺拔的背影和直又长的一双腿。
夏五常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冲他笑笑。
钱双曲又把头低了下去，伸手抠着地。
“什么时候出来啊……”钱双曲闷闷地说道，“时间还挺长。”
夏五常心情复杂，只揉了揉他的脑袋，没说话。
钱双曲不满道：“你把我当翠花揉呢？！”
“没啊。”夏五常唇角勾起，眉眼弯弯，“你比翠花来的早，我是把翠花当你揉。”
“……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夏五常说。
他们又等了半天，钱双曲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骂道：“我艹了时间这么长不正常啊卢慧是不是被杀了？…不行咱得救人啊报警吧五哥！！！”
“……说什么呢？”
夏五常还没来得及劝他，清清冷冷的女声就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他们不由得一愣，转过身。
卢慧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耐看的脸上未施粉黛，只是脸蛋上多了一抹红晕，眼里除了淡漠也多了些疲惫。
卢慧看到是他们，晃了晃神，目光不自然地躲了躲，眨了两下眼睛又挪了回去，转而坦荡荡地看着他们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她轻声问道。
钱双曲几步过去，眼睛睁大了，带着点儿恼怒，愤愤道：“那个老王八蛋呢？！”
卢慧调整了肩上的背包，看了看他，说道：“他要住几天的，我办完事，管不着他。”
“你！”钱双曲往里看了看，攥上拳，眉心紧紧地拧着，像是有多不甘心，最后质问道：“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卢慧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被抓了包的无措，也没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的忏悔，满脸都是坦荡自然。她看着钱双曲，看了半天，最后从齿间溢出一声嗤笑，像是在嘲讽钱双曲见识短浅一样。
“你有病吧！”卢慧说，“我干什么了？”她轻飘飘地反问，抬了抬下巴。
夏五常心里觉得不对，怕钱双曲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伸手过来拉他。
“你…你陪他睡！”钱双曲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来。
夏五常皱了皱眉：“双曲！”
卢慧脸上慢慢冷了起来，像是冻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可这层寒霜最后还是化了开来，她又恢复成了方才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眸中含笑，扬着下巴瞧着钱双曲，然后点了点头：“是。”
她认得干干脆脆，没有半分犹豫：“睡了，又怎样？”
钱双曲愣在原地，嘴巴张开了，却不知说些什么，然后闭上，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
“和你有关系么？”卢慧又问了一句。
钱双曲硬着头皮憋出一句：“有！”
“哦。”卢慧面无表情，说出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你也只是念着你姐姐那层关系而已，但是你管得着我么？”
“我就告诉你了，我，睡了，睡过了。该做的都做了，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干。”卢慧眯了眯眼，“你能把我怎样？”
钱双曲咬了咬嘴唇，脸憋得通红，实在无语，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卢慧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眼珠动了动，最后吐出一个字：“钱。”
“什么？”钱双曲心里一动。
“为了钱。”卢慧说，“这个理由够吗？”
钱双曲抿着嘴不说话。
卢慧笑笑，“说句难听的吧，”她低了低头，叹了口气，“你是一涵的弟弟，出于她的关系我不碰。”她伸出手，指了指后面的夏五常，说道：“就算是他，只要有钱，我都做。”
“你疯了！”钱双曲喊道。夏五常皱了皱眉，叫了他一声。
钱双曲置若罔闻。
卢慧笑笑，撂下胳膊，道：“不过他看不上我。”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卢慧冷下脸，声音也前所未有地冷了起来：“因为我清醒，才知道钱有多重要。”
钱双曲不甘心，拧着眉，低声道：“你缺钱…我知道你缺钱！可是你可以管我们借啊！你可以……可以做别的啊！为什么非要…非要……”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个字如同蚊子叫：“卖。”
“因为来钱快。”卢慧轻飘飘地说着，就像是把包裹上纱布的伤口狠狠地撕开了，展开了给别人看，可是她心里没有太多的感觉。
做都做了，就别怕被揭开了吧。
“活着多难啊。”卢慧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也难，可是你从来没有缺过钱，所以你不懂。”
钱双曲紧紧地攥着拳头，没有说话。夏五常跟着叹气，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
“你不懂真的穷，你不愁生活。可我还在愁生存。”
“你不知道回了家就要提心吊胆害怕被打是什么感受，你不知道从小就被灌输‘你不该活着’是什么感受，你不知道我每天醒来都觉得绝望：我怎么还没死啊。”
“我一边害怕着被打死了没人管我妈，我死了的话她离死也就不远了；可我也害怕我不死的话会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
卢慧眼前有点模糊，她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
她笑笑，说道：“如果有钱，我就可以带着我妈走，我爸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可是没有钱，就什么也干不了。”
“钱不是万能的。”钱双曲这句话说得很无力。
“不。”卢慧说，“钱就是万能的。”
“——能救命。”
她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走上前，拍了拍钱双曲的肩，叹了口气：“我要回去洗澡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只是……”她一顿，像是有什么顾虑：“别告诉你姐姐。”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五常回过头，看着她迎着风走着，走到了街口，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绝尘而去。
钱双曲的三观在两个小时内被刷新了无数次，此时的他还抖着双唇，难受得说不出话。
夏五常知道他难过，也不出声，在边上站了一会儿，看看钱双曲，张了张嘴。
“年后的时候，我好像见过她。”
钱双曲眨了眨眼，抬头看他。
夏五常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扮玩偶发传单，一直在等她来换班。后来她到中午才来，头发刚刚洗过，脸也不自然地潮红，可能也刚刚……”他的话停了下来，没有说完。
钱双曲理解了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
夏五常拉了拉他的手臂，试探道：“走吧。”
钱双曲失落地点点头，两人慢悠悠地走着，已经忘了要去找兼职这件事。
夏五常拉着他转弯，走到一条小吃街上，一家一家地走过去，突然停住脚，低头问道：“吃不吃烤肠？”
“嗯？”钱双曲想了一下，点点头。
“等着。”夏五常撂下两个字，走开了。不一会儿拿着一根洒满了辣椒粉的烤肠递过来，“给。”
钱双曲慢吞吞地接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咬了两口，食之无味，嚼吧嚼吧勉强咽了，剩下的半根递回来。
夏五常微微一愣，手伸了过去接过来，也不嫌弃，接着吃了。
“……我怎么做能帮她呢？”钱双曲惆怅着念了一句。
夏五常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让云琛给她涨工资。”
钱双曲偏过脸，眼里有点儿亮堂了：“他能？”
“能。”夏五常笑笑，“他又不是铁公鸡。”
钱双曲点点头，继而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每个月填三百吧，一并算在她的工资里。”钱双曲抠了抠脸，“就算拦不了她做这种事，要是多几百多块钱，能少做一次两次，也行。”
夏五常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笑笑，说道：“好。”
“五哥。”
“嗯？”
“回家吧。”钱双曲说，“啥也不想干了，想回去睡觉，晚上吃东西。”
“好。”夏五常答应，二人停住脚，站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两个人到家时还不到四点，一边说笑一边拿出钥匙开门。钱双曲先进了门，低头看到门口多了两双鞋，不由得一愣。
夏五常在他后面，进来时也看到了，抿了抿嘴，没说话，心里不安起来。
然后是拖鞋声，从夏五常房间对面传出来，接着，房间门打开。
韩秋月拨弄了额前的两缕卷发，看到他时也微微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但接着就迎了过来：“小五回来啦。”
夏五常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是…小五的同学吧。”韩秋月招呼着钱双曲。
“啊……是的。”钱双曲看了看夏五常的脸色，点点头。
“来换鞋。”
两双拖鞋从鞋柜里被拿出来扔到地上。
“很久没回来了，我和你段叔叔特意回来看看你。”韩秋月往后让了让，段军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嗯。”夏五常低头换鞋，直起身。
段军冲他笑笑，“小五。”
夏五常点点头。
“…今天也有点事想和你商量。”韩秋月踯躅道，一边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钱双曲。
钱双曲愣了愣，马上说道：“我出去溜达一圈吧，你们聊。”
“不。”夏五常拽住他的手，“不用回避。”
他看向韩秋月，直直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没什么不能听的，不用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