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钱双曲拉了拉他的袖子，“这不合适。”

　　 夏五常抿了抿嘴，不说话。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继而皱了皱眉，抬起头，问道：“狗呢？”

　　 钱双曲一愣，这时才注意到缺点儿什么。

　　 韩秋月紧着指了指身后的卫生间：“啊，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带毛的东西，关到卫生间了！”她拍拍站着的段军，催促道：“快去！快去拿出来！”

　　 “好。”段军应了要转身，听到夏五常一声清清冷冷的“不用了”。

　　 夏五常快步走过去，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地上放着他们前两天给翠花买的窝，翠花本来窝在里面睡觉，他进来时刚刚醒。看见夏五常走过来，冲他摇了摇尾巴。

　　 夏五常松了口气，蹲下身，“过来。”

　　 翠花从窝里爬下来，凑到他掌心下面。

　　 夏五常把它捞起来抱进怀里，站起身，出去了。

　　 “你要是喜欢的话，养着也没事。”韩秋月略显尴尬地说了一句。

　　 夏五常眼皮耷拉着，走到钱双曲身边，把狗递给他。转回身，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低声道：“有什么要说的，快点说吧。”

　　 段军熟稔地拍了拍韩秋月的肩，柔声道：“去坐会儿，我去倒杯水，嗯？”

　　 韩秋月点点头。

　　 夏五常的目光落在韩秋月的肩上，眸色暗了暗。接着，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钱双曲看向他，“……我先出去？”

　　 夏五常果断道：“不。”他拍拍旁边的位置，“过来坐下。”

　　 钱双曲一噎，迟疑着过去了，坐在夏五常身边，低头摩挲着翠花的毛。

　　 翠花闻他的手心，伸出舌头舔舔，似乎上面还带着烤肠的香味。

　　 钱双曲不留痕迹地躲开了，伸出手指戳它的头，小声道：“别舔。”

　　 “嗷嗷。”翠花意味不明地叫了两声。

　　 “……没关系，没关系。”韩秋月干笑了两声，略带尴尬地走过来坐下了，看着夏五常的侧脸，搓了搓腿。

　　 段军从厨房端了水过来，放在韩秋月面前的茶几上。

　　 “喝点儿水。”

　　 “嗯。”韩秋月笑笑。

　　 段军坐在了韩秋月对面，看向夏五常。

　　 “小五，”韩秋月开口，“最近…在忙什么？”

　　 “没什么可忙的。”夏五常说，转头摸了摸翠花的脑袋。

　　 翠花冲他摇尾巴，撑起身子想爬到他腿上去。

　　 “啊……没什么忙的，多休息也是好的。”韩秋月尴尬地笑笑，继续道：“我这次回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夏五常的目光落在她面前的水杯上，女人的手指在上面不安地摩挲，蹭着杯壁。

　　 夏五常抬眸看向她，示意她接着说。

　　 “你看，我和你段叔叔已经在一起快两年了，我们都觉得，这个时间已经比较合适了。”

　　 她的话一顿，没有完全说完。夏五常的心脏往下一沉，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翠花从钱双曲身上爬到夏五常腿上，站起来踩了踩他的腿。钱双曲盯着它，在它试图把鼻子凑到夏五常唇边时伸出手，想把它捞过来。

　　 夏五常却握住了钱双曲的手腕，拇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收了回去。

　　 钱双曲秒懂他的意思，于是收回手。

　　 在夏五常抓他手腕的那一刻，手心的温度让他吃了一惊。

　　 凉的。

　　 钱双曲皱了皱眉，有点心疼。

　　 夏五常把手收回去，搭在翠花身上。

　　 钱双曲的视线跟着落下去，看到埋在翠花毛发间的、夏五常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夏五常刚刚抓他那一下，是在寻求一丝有温度的支撑。

　　 “所以我们决定，结婚。”

　　 韩秋月的话重重地敲在夏五常心上。

　　 耳边一阵短暂的嗡鸣，好半天，他没缓过劲儿来。插在翠花毛发间的手指在小狗的扭动间微微颤抖，接着翻下手心，把手掌藏在小狗的肚皮下。

　　 翠花不满地叫了两声。

　　 夏五常眨了眨眼，低下头，看着趴在自己手心上的小狗。

　　 翠花全心信任着，感觉到凉也没有挣扎得太厉害，还乖乖地趴在上面给他暖手。

　　 胸口如同被巨石狠狠地压着，空气被隔绝在外，怎么也透不进来。

　　 夏五常好半天都没说话，就这么一直沉默着，把屋里的气压活活压低了不少。

　　 段军有些摸不透，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没那么着急，孩子你是怎么想的，都可以说出来，没关系，叔叔可以等。”

　　 韩秋月张了张嘴，道：“我们结了婚，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小五。”她说，“你还是妈妈的儿子。”

　　 不会影响什么的。

　　 夏五常心里笑：是不影响。

　　 因为本来的他就像不存在一样。

　　 等到韩秋月结了婚，他就会被忽略得更边缘。

　　 夏五常死死地皱着眉，低头看着狗，不说话。

　　 钱双曲试探着把手伸过来，落在他的手臂上，轻声叫道：“五哥？”他晃了晃夏五常的手臂，“五哥？”

　　 夏五常这才动了动，稍微有了点反应。然后缓缓抬起头，呼出一口气。

　　 被翠花捂着的掌心从它小小的身体下抽了出来，搭在腿上。他转过脸，看向韩秋月，目光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几个人胆战心惊。

　　 夏五常却笑了笑，道：“你结了婚，就不会回来了吧？”

　　 韩秋月一愣，看向段军，接着道：“啊…是，是要一直和你段叔叔住在一块儿了。”

　　 “哦。”

　　 “但是你应该都习惯了，所以和你平常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你那么独立，妈妈相信你。”韩秋月补了一句。

　　 夏五常脸上的笑一僵，恍惚了两秒，又“哦”了一声。

　　 你那么独立，妈妈相信你。

　　 夏五常好半天转过脸，把翠花递给钱双曲，眯了眯眼，又问道：“领证了吗？”

　　 韩秋月说：“还没。”

　　 段军补：“不着急。”

　　 夏五常点点头，笑道：“那就快点领了吧，不用天天惦记着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没关系的，没什么意见。而且我也…没什么立场。”

　　 “今天挺累的，就不跟你们一块儿吃饭了，我先进去睡会儿。”

　　 夏五常站起身，礼貌又疏离地冲段军笑笑，抬起腿。

　　 “小五，”段军突然叫住了他，看着孩子挺拔坚强的背影，抿了抿嘴，道：“我会对你妈妈好的。”

　　 夏五常深深吸了口气，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了。

　　 然后转回身，说道：“谢谢您。”

　　 想要离开客厅，脚步却又一次停了下来，往回退了两步，蹲在韩秋月眼前，看着她。

　　 “妈，”他轻声叫道，声音微微颤抖着：“我爸…挺爱你的。”

　　 韩秋月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夏五常不等她回话，站起身，向卧室走去，关门。

　　 钱双曲抱着翠花坐在沙发上，胸口憋着气，碍于长辈发不出来。

　　 妈的！

　　

　　 夏五常在房间里坐了不知多久，听着外面传出关门声，才动了动胳膊，僵的。

　　 钱双曲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边，迟疑着，敲了敲门。

　　 “睡了么五哥？”

　　 夏五常看着门边模糊的影子，张了张嘴，没说话。无措地吞咽了一下。

　　 钱双曲看不清门里的情况，只紧张地站着等着。过一会儿听到里面响起了拖鞋的摩擦声，然后是哗啦啦的摔打声。

　　 他等不及夏五常给他开门，直接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不似往日的阴暗，密不透风的窗帘向两边拉开。傍晚柔和温暖的光线顺着透明玻璃照射进来，散落在床上、地板上。

　　 而窗台下原本立着的婚纱照已不在。它被夏五常摔在地上，四条边框早已脱落开来，撕扯着里面的照片，孤立无援地躺在地上。照片里的温婉和严肃离了边框的维持，落在地上显得狼狈又可笑。

　　 夏五常一下一下地踢着那四条边框，让它们撞上墙壁再弹回来，反复几次。

　　 “五哥！”

　　 钱双曲冲过去从后面搂住他，把他往后拽，两人双双倒在床上。夏五常用力挣脱开了，站起身又要去踹。

　　 钱双曲蹦起来蹲下，伸手够地上的照片。

　　 “你放下！”

　　 “不放！”钱双曲把照片团起来捏在手里，一只手抓向他的手臂，把他转了过来。

　　 “你别踢了！”钱双曲喊道。

　　 “……”

　　 夏五常身体颤抖着，缓缓抬起头。

　　 钱双曲心里一惊。

　　 夏五常的眼圈是红的，血丝像是瞬间被逼出来的一般，红得不像样。

　　 “五哥……你……”

　　 夏五常的唇瓣抖着，张开嘴，说不出话。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不堪过。

　　 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等待着、期盼着的东西，在今天的那一刻，被粉碎的彻彻底底。

　　 韩秋月就像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告诉他别想了，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他肖想了这么多年的、对别人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不管可不可能会拥有，在这一刻，都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心里的别扭膈应难受就像是抽在脸上留下的巴掌印。只是巴掌印迟早会消下去，心里的这些感受却不会，他们都稳稳当当地存在着。

　　 韩秋月说的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消息，她打碎的，是他多年的梦。

　　 夏五常脑袋乱得像是一锅粥，内心不停地问着自己：过分吗？很过分吗？

　　 他只是想要韩秋月多关心他一点，一点就可以了，哪怕是每隔半个月就问候他一次，哪怕是敷衍意味明显的一声“新年快乐”。

　　 夏五常近乎无措地看着钱双曲，嘴巴张张合合，“我……”

　　 他的声线颤抖得要命，难过的样子看得钱双曲心脏剧痛。

　　 可是千言万语的委屈最后只化作了两个字，磕磕绊绊地吐了出来。

　　 “我……抱我。”

　　 钱双曲鼻尖一酸，松开手。皱成一团的照片应声落地。

　　 他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抱住夏五常。

　　 “……嘘，没事。”钱双曲稳了稳呼吸，“我在，我抱你。”

　　 “我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