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以为夏五常这个状态还得持续几天,也做好了接下来要耐心陪着他的准备。没想到他前一天情绪降到谷底,第二天还能继续起来做早饭,就连翠花的狗粮都能顺手泡了,一点儿也不耽误。
钱双曲凑过来坐下时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没想到夏五常消化得这么快。短短的十二小时过去,就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了。
就连到了周一,晚上给吴琦和孙浩补的课都没落下。
钱双曲搂着翠花坐在夏五常身边看着,桌子上飞着草稿纸和练习题。
翠花动了动脑袋,打了个哈欠。钱双曲低下头,手指往翠花嘴里放了一下,戳在它舌头上,在它合上嘴之前快速地抽了出来。
翠花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人一狗百无聊赖地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夏五常补完课,把人送出门,回身看见钱双曲昏昏欲睡地摊在沙发上,怀里的翠花往外钻,站在沙发边上不敢跳,吭叽了两声,抬头瞅着夏五常。
夏五常把它捞起来放到地上,“嘘,”他竖了根食指放在嘴边,摸摸翠花的头:“别吵。”
翠花也不知听没听懂,抖了抖毛,让他又揉了两下,转身走了。
钱双曲还迷迷糊糊地躺着,夏五常回头看他,他微微张着嘴,长长了的刘海垂在额前,显得乖巧又顺服。
夏五常看着他,有点不忍心叫醒。
他尽量安静地收拾了桌子上的纸,把桌子搬到一边。钱双曲的书包在沙发前立着,搬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接着就倒了下来。
书包口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不多。夏五常放好了桌子转身去扶书包,一沓卷子刚好从开着的书包口掉了出来,无声地滑落到地上。
夏五常动作一顿,回头看了钱双曲一眼——他还没醒,出于好奇,便把那一沓卷子捡了起来,顺手拿在手里,翻看了几遍。
钱双曲睡得不深,心里记着事儿,没一会儿就醒了。
醒来了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夏五常坐在沙发上,袖子挽到手肘,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几张卷子,哗啦啦的纸声瞬间变得震天响,
——完蛋了!
钱双曲觉得自己正在被公开处刑。
一模的成绩出的太快,几乎是刚答完就出了。林林总总也不超过三天的时间,各科成绩加上一张成绩排名就到了每个人手里。钱双曲兢兢业业地拿了成绩单回来,关于分数和排名他本来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
夏五常手执试卷的姿势犹如正准备去炸碉堡,引线就在钱双曲身上牵着,点着了,还滋啦啦地冒着火星子。
——不要!!!
钱双曲腾地一声坐了起来,脑袋有点儿晕。嘴巴一阵干涩,他眨了眨眼,无措地看着夏五常。
夏五常啪地一声合上卷子,慢慢回过头,冲他笑笑:“醒了?”
钱双曲张了张嘴,“啊。”
“惨得说不过去了吧二叔?”夏五常说,还一边晃了晃卷子。
钱双曲莫名一阵心虚,躲开了他堪称友善的目光,不安地嗯了一声,
奇了怪了。
钱双曲一边诧异一边心虚。
夏五常沉默了半天,钱双曲的心也跟着悬在半空中,就怕他猝不及防地给摔下来。
他要是一生气,不让自己去蒋云琛那儿打工了也是可能的。
钱双曲主要是怕这个。
夏五常一直没说话,钱双曲往前蹭了蹭,等着宣判一般。
“…汽修,挖掘机,美容美发,”夏五常慢悠悠地念了一句:“真打算学一个啊?”
汽修,挖掘机,美容美发。
有点儿熟悉。
还差个什么呢?
啊。
好一会儿,钱双曲点点头:“啊。”
夏五常叹了口气,点点头,“行。反正你也这么决定了,我就不说什么了。”他放下了手里的卷子,给钱双曲装回书包里:“洗洗睡吧。”
“嗯。”钱双曲应了一声,乖乖巧巧地蹦下沙发,动了动脖子。
翠花到他脚边绕了两圈,冲他摇尾巴。
钱双曲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就知道玩儿。”
翠花摇摇尾巴,跟在他脚跟后面。
钱双曲回头看了看它,转回身,叫道:“五哥,”
夏五常在卫生间里洗漱:“嗯?”
“翠花好像长大了一点儿。”钱双曲抱着翠花过来找他,用两只手捧着,捧在手心里,凑过去给他看:“你看是不是,它刚来的时候我一只手就能捧下。”
夏五常擦了擦脸,看了翠花一会儿,点点头:“是。”他摸摸翠花的脑袋,笑道:“长大了。”
“小玩意儿长得快着呢,一天一个样儿。”钱双曲冲他笑笑,戳了戳翠花的腿,道:“你看,换毛了。”
翠花这两天在掉毛,身上有的地方毛特别少,经不住细看,太丑。
前几天刚发现它掉毛时,身上还掉了几块儿碎屑。下了钱双曲一跳,以为翠花得了什么皮肤病,还嚷嚷着要剃光它的毛给它上药。
好在夏五常拦住了冲动间的他,把翠花抱过来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该洗澡了。”他说,“但是太小洗不了,就擦擦吧。”
大惊小怪的二叔一愣:“没有皮肤病么?我看网上好多人养狗说得过皮肤病啊。”
夏五常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他们养的是什么狗?”
钱双曲想了想,道:“好像是金毛。”
夏五常指了指翠花:“它是金毛吗?”
翠花是只正经的中华田园犬,耳朵应该能立起来,不知道祖上哪辈子有狼的血统。
钱双曲看了看翠花,“不是。”
“它这么小,身上也没多少毛,不厚。这几天也没接触什么,不会得皮肤病的。”夏五常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钱双曲松了口气,任劳任怨地把它擦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碎屑都掉不下来。
钱双曲又往它腿上戳了两下。
翠花挣了挣,往旁边躲了躲。
钱双曲把它放到地上,感慨了一句:“时间真快啊。”
真快啊。
肋骨骨折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儿了,肋骨骨折才刚刚过去两个月。
他们也只认识了两个多月而已,却靠着奇怪的吸引力拥有着不同他人的亲密感。
他们总是忘了,自己和这个人也不过认识了两个月而已。
蒋云琛回来了,带了攀云的师傅一起过来。钱双曲能跟着师傅一起学了,不用每天跟着蒋云琛研究洗车。
一个二手大众有什么好洗的。
钱双曲安安静静地翻白眼,没让蒋云琛看见。
他在这儿跟着忙活了一个上午了,没看见卢慧的影子。一直到中午吃完了饭,才见她姗姗来迟。
钱双曲低了低头,把门口的位置给她让出来,换了个地方坐着。
“吃饭了没?”
“……吃了。”
蒋云琛倒是挺熟络的,还能和她谈上几句,看不出来哪里别扭。
卢慧的事儿前两天夏五常和他说了,蒋云琛表示可以涨工资,没有问题。
钱双曲之前心里想的一毛不拔蒋云琛被默默地擦了下去。
还不算是一毛不拔。
钱双曲想道。
卢慧的袖子褪到胳膊肘。
钱双曲被师傅放在一边,跟着卢慧给车打蜡。
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的小臂上定了一会儿,瞄到一块儿青紫的痕迹。
“你看什么?”卢慧冷声问了一句。
钱双曲抬头看了看她,皱皱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钱双曲抿抿嘴,主动道:“你胳膊有伤。”
卢慧动作一顿,轻描淡写道:“磕的。”
“糊弄鬼呢?”
“鬼信吗?”卢慧说。
钱双曲一愣,道:“鬼都不信。”
“不信你还说废话。”卢慧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钱双曲抿着嘴,想反驳,出不了声。
胸口堵着口气,堵得他难受。
“你走吧。”
钱双曲又说了句废话。
“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卢慧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人,好半天,唇角勾出的弧度逐渐扩散开来,加了些无奈的意味。
骂不下去。
面对着这个有点蠢又真的是在关心她的人,卢慧张不开嘴。
“你以为我不想走啊。”卢慧叹了口气,她看向钱双曲,目光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不少:“我每一天都想离开这儿,但我不能不看以后。”
“我没有钱,我到一个新的地方,活不活得下去啊。”卢慧说。
“说句过分的,”卢慧往旁边看了看,蒋云琛和师傅站在一块儿商量活儿。她眸色暗了暗,压低了声音,冲钱双曲说道:“我恨不得他死了。”
我恨不得他死了。
钱双曲心里一惊,接着是从心脏蔓延开来的麻。一直延伸到头皮,炸开了。
他知道那个“他”说的是谁。
这样的想法听起来大胆又残忍,但细想想又不忍心过于苛责卢慧了。
谁能苛责一个每天担心“他”会不会威胁自己生命的人说出的一句算作残忍的话呢?
再残忍的话也不如胆战心惊地看到她身上的伤。
“干活吧。”
卢慧笑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拿起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