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对钱双曲有点儿意思这事儿一直都没避着人，虽然从来没放在面儿上具体聊过，但也没有像是什么秘密一样藏着掖着。蒋云琛心里有数，偶尔随意问两嘴，夏五常也不瞒他。

　　 蒋云琛觉得是没有瞒着的必要的，对他是这样对颜婵也是这样，其他人看不看得出来都是两说，更别提钱双曲那个脑子一看就缺弦配置的智障选手。然而心照不宣是一回事儿，当着当事人的面儿点出来了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再怎么智障的人听见颜婵这句话都能明白是怎么个意思吧？更别提刚知道夏五常性取向的钱双曲了。整个人刚从接受了这个设定的状态里缓过来，心里估计着还是挺敏感的，现在又像是连环炮一样听见了这么一句。

　　 要说是颜婵的锅么？其实也怨不得她，谁能想到好好洗着车的人能赶上这个点儿进来放水枪呢？这种时候就正正好好地让他给赶上了。

　　 蒋云琛心情复杂地转了个圈，看着颜婵的脸也不忍心责怪。

　　 “…没什么事儿，晚上吃饭跟他说一声吧。”他叹了口气，带着颜婵去别的地方逛。

　　

　　 夏五常找了个小餐馆，呆了一天。饭店不大，开在一所高中附近，中午还有晚上饭口时分人最多，别的时间几乎没什么人。正赶上这家店的服务员辞职，中午又缺人手，他就留下了。

　　 夏五常没有当厨师的梦想——虽然他的手艺足以支撑，他只想做个跑堂的，过了饭口就下班回家，不是很累，还能有精力给钱双曲炒个菜。

　　 “小五啊！收拾收拾回吧！”

　　 老板娘掀了帘子从厨房里出来，喊了一嗓子，冲着夏五常扬了扬围裙：“没啥活了！回去吧！”

　　 夏五常靠在门边上，侧过脸，手机顺手揣进兜里，“还早吧冯姐，我再呆会儿，别一会儿再来人您再忙活不过来。”

　　 “不会来了不会来了！”冯姐抄起抹布想擦擦桌子，一低头看见桌子被擦得油光水滑，停下手，冲夏五常扬了扬抹布，“他们这个点儿就上晚课了，没人来了。晚上来的少，我们应得过来。”她放下抹布，往这边儿走了两步，拍了拍口袋：“我这个…估计招到工还得几天，你的工钱我一天一结还是怎么着？”

　　 夏五常摇摇头，笑笑：“不用那么麻烦，您什么时候招到人了再结就行。”

　　 “那好。”冯姐点点头，“行了，你回吧。”

　　 “哎。”

　　 夏五常应了一声，转身，推开门出去了。

　　 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夏五常划开屏幕，看到蒋云琛发来的微信。

　　 -完事儿没？我和婵姐在305等你来了走菜。

　　 夏五常动了动手指。

　　 -马上。

　　 他关上屏幕，走到路边打车。

　　 车辆来来往往，风声夹杂着鸣笛声，使其变得短促又滑稽。初夏的温度冷热适宜，傍晚的风清凉舒爽。白日在延长，远处的太阳渐渐低沉，垂下的轨迹染红了半边天。

　　 过了一会儿才有辆出租车停下来，夏五常拉开车门上车。

　　

　　 他喜欢看人。

　　 各种各样的人。

　　 中午来到饭店里吃饭、讨论上午课程的好学生，上午睡够了午休才起来吃饭的学生，还有忙着恋爱想着男女朋友又生气了的、甜蜜地抱怨着的学生。夏五常看着他们或重或轻地用着各种语气说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忙碌的身影下藏着隐隐约约的羡慕。

　　 明明是年纪差不多的人，应该拥有着类似的、较为单调的生活，但夏五常却仿佛与他们格格不入。顶多两三岁的年龄差也理所当然地被忽略了，只剩下那张年轻的脸，才有个同龄人的样子。

　　 夏五常叹了口气。

　　

　　 出租车停在饭店外，夏五常下了车，进饭店。穿过大堂和走廊，轻车熟路地走到305包厢。

　　 夏五常吸了吸气，推开门。

　　 圆桌后坐着蒋云琛和好久不见的颜婵，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聊着什么。

　　 “婵姐。”夏五常打了个招呼。

　　 “小五！”颜婵抬起头，眼睛一亮，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夏五常点点头，坐下来。

　　 蒋云琛看了看外面，站起身：“走菜？”

　　 “嗯。”

　　 蒋云琛出去了。

　　 “你今天刚到？”夏五常抽出手机放到桌面上，偏过头看着颜婵：“从攀云过来的？”

　　 “嗯。”颜婵点头，笑笑：“在攀云呆腻了，过来玩儿几天。”

　　 “行。”夏五常应道，拿起手机看了看。

　　 蒋云琛这时回来，重新坐下。

　　 “菜马上上，饿了么？”

　　 夏五常头也不抬，没应。

　　 颜婵看看他又看看蒋云琛：“问我？”

　　 夏五常低着头扬起嘴角，道：“他可没问我。”

　　 “嗯，五哥说得对。”蒋云琛笑笑，理所当然道。

　　 “嘁。”颜婵说：“我还行，不是很饿。不着急。”

　　 “那就好。”蒋云琛说，“他家饭店我没怎么来过，五哥应该熟，这儿离他家不是很远。”他扬了扬下巴，看向夏五常。

　　 夏五常低着头发微信。

　　 -我今天晚点儿回去，你自己先吃点儿。

　　 没有回音。

　　 蒋云琛伸腿踹了踹夏五常，“说话。”

　　 “什么？”夏五常放下手机抬起头，“说什么？”

　　 蒋云琛眨了眨眼，伸出手指了他两下，叹了口气：“算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包厢门被敲响，服务生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人推着餐车。

　　 三人看向桌上，服务员一边上菜一边转着桌面。

　　 “请慢用。”

　　 服务员出去了。

　　 “咱们人少，我不小心点多了。”蒋云琛给颜婵拆了一套餐具递过去，“吃不完打包吧，别浪费。”

　　 “嗯。”颜婵应了一声。

　　 三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气氛诡异地沉默着。夏五常看了两三次手机，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手机响了一声，钱双曲回复了。

　　 -嗯。

　　 冷漠。

　　 夏五常默默地关了屏幕，筷子在盘子上点了点。

　　 钱双曲的正常状态应该是先解释为什么没回复然后再回个一大段，像是这时候就应该说一些类似“啊五哥你不要我和翠花了么好难过好凄凉呜呜呜饿死了”或者是“啊没事儿你吃着我不饿真的一点儿也不饿也不太想吃xxxxx”之类的话，顺便抖个机灵。

　　 而今天的钱双曲懂事得过头了。

　　 夏五常抬起头，觉得蒋云琛也懂事过头了。

　　 他听见颜婵叹了口气。

　　 蒋云琛停下筷子看过去：“怎么了婵姐？”

　　 颜婵扫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然后转过脸，看向夏五常。

　　 夏五常目光一动，冲颜婵笑笑。

　　 正常情况下蒋云琛应该问问他要不要带钱双曲过来的，他的心思从来都没有瞒着这两个人的意思，所以带着钱双曲见见该见的人也没什么不可以。但蒋云琛今天就跟吃错了药忘了钱双曲这个人似的，对钱双曲的部分只字未提。

　　 他才不信蒋云琛改邪归正要走“帮兄弟保守秘密”路线，塑造可靠的好兄弟人设，有点儿晚。

　　 夏五常放下筷子，木筷滚动两下落在桌子上，但他没管。

　　 “说说吧。”他看向蒋云琛，目光称得上是温和：“怎么回事儿到底。”

　　 蒋云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不怪他。”颜婵突然说道，摆了摆手：“那小孩儿我今天看见了，在店里看见了。”

　　 夏五常听着她继续说。

　　 “就离远了瞄了一眼，挺帅的，不错。”颜婵夹了口眼前的菜填到嘴里，嚼了半天才发现是地瓜，挺甜的。

　　 “然后我就问了云琛一嘴，嗯，是吧，就随口问的。”颜婵缩了缩脖子，“结果那小孩儿正好进来放水枪，听见了。”

　　 她抬起头，叹了口气：“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当时水枪都掉了。”

　　 夏五常反应了半天才“哦”了一声。

　　 这个情况说起来也很简单，总结来说就是继夏五常掉马之后，又“被”表白了。

　　 他对钱双曲的感情确实没有藏着掖着，如果说明显也看着挺明显的，全看怎么理解。但夏五常现在就是有点儿……慌。

　　 他有点儿摸不清楚钱双曲是怎么想的，尤其是在这种刚刚知道他喜欢男的并接受了的情况下。

　　 还会没有芥蒂地住在自己家，和他正常相处么？还是选择急不择路、落荒而逃了？

　　 “五哥？”蒋云琛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挺好的。”夏五常笑笑，“没什么事，我回去和他说一声就行。”

　　 手指意味不明地动了动，张开手掌去摸桌子上的筷子。

　　 啪嗒。

　　 两支圆柱形的木筷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夏五常推着桌子把自己往后蹭了蹭，看着地上的两支筷子，弯下身捡起来，重新放到桌子上。

　　 “再拿一双吧。”蒋云琛说，接着站起身，想出去取。

　　 “行了，别折腾了。”颜婵拉住他，看了看夏五常：“小五你先回去吧，跟小朋友解释解释。能在一起在一起，不能在一起也别别别扭扭的，相处着怪难受的。”她按着蒋云琛重新坐下，叹了口气：“这事儿吧其实也是怪我俩，主要怪我，没注意着直接就说了，挺没个轻重的。过后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说，我们尽量帮。”

　　 夏五常抬头笑笑，摸了手机塞进兜里：“没什么事儿婵姐，双曲其实心大，应该不会放心上。”

　　 他也不确定。

　　 但还是在尽量安慰颜婵。

　　 他没怪她，也没怪蒋云琛。

　　 这事儿只是早晚的问题，钱双曲脑子再缺弦，夏五常也不能一直瞒下去。

　　 “…那我先回去吧。”夏五常站起身，又笑了笑：“那个……”

　　 “行了别说了。”颜婵打断他，摆摆手：“那个什么笑也收回去，妈的笑得这个难受，全靠脸撑着。走吧走吧。”

　　 夏五常点点头，又看了看蒋云琛，转身出去了。

　　

　　 翠花在地上蹦跶着，小爪子与地砖碰撞发出轻响。

　　 钱双曲捞过它搂在怀里，心不在焉地揉了两把。

　　 “别蹦了。”他叹了口气，“脑袋都要炸了，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