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不懂自己二叔在烦什么,但它有点儿饿了,肚子瘪了半天,二叔也没有喂它吃饭的意思。
钱双曲按住了想要扑腾出来的翠花,啧了一声。
“别动了行不行?”
翠花拧着身子挣脱出去,在他复杂的目光下跑向厨房,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嘴上叼着自己喝水的小塑料碗,往钱双曲面前一摔。
啪。
一声脆响。
翠花小幅度地摇着尾巴看着钱双曲,抬着小脑袋不明所以地跟钱双曲对峙。钱双曲动了动眼珠,伸手在它脑袋上揉了一把,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拎起地上的小碗,钱双曲走向厨房,感慨道:“……你可真是我祖宗。”
翠花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舀了点儿狗粮泡软了,就着点儿温的羊奶一块儿,放在地上。
“吃吧。”钱双曲蹲着身子,没着急站起来。就这么看着小家伙颠儿过来低头吃饭,啪嗒啪嗒的发出声响。
钱双曲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翠花柔软的毛,站起身,慢悠悠地回了客厅。
他心里乱得要命,过了白天吃惊大脑空白的劲儿,现在的他思绪一股脑地冲了上来,像是拼命想留在岸上的潮水,一股一股地连成一大片。
哗地一声。
钱双曲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
他反复回想着下午听见的那句话——
是小五喜欢的那个么?
谁?
——跟在任师傅身边,和你差不多大那小子。
还有别人么?
钱双曲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
夏五常喜欢他。
大脑一阵嗡鸣。
他又坐了一会儿,在翠花啪嗒着脚跑过来时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去,把灯打开了。
屋里一下子亮堂了不少。
钱双曲眯了眯眼,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翠花打了个喷嚏,晃了晃头。
他看着翠花,突然想到要是过几天他们俩分开了,自己不住在这儿了,翠花怎么办。
五哥应该能照顾好它的吧?
这种犹如离婚分家产担心孩子归属问题的想法被钱双曲很快就抛弃了,他回到沙发前,低低地骂了一声:“妈的。”
手机在茶几上震了两下,他拿起来一看——
-你在家吗?
是夏五常。
钱双曲还没想好怎么回,又一条微信进来了。
-我过会儿到家,你想吃什么?
钱双曲动了动手指,把手机重新放下了。
夏五常知道了吧?
蒋云琛应该会告诉他,还有那个今天看见的女生,叫什么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跟平时一样?他会解释么?
有什么好解释的。
钱双曲的目光投向窗外。
翠花靠在他脚边坐了下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嗯?”钱双曲一愣,低头看向脚边的小狗:“你会叹气啊?”
翠花冲他甩甩尾巴。
“嘿嘿,”钱双曲把它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你叹什么气?”
翠花高兴地低头闻了闻,支着自己站起来,在他腿上走了两步,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了下来。
钱双曲挠着它的下巴,自己放松了身体窝进沙发里,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
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在心里事儿多成这个样子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但没睡多长时间,再醒来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客厅灯关了,在阳台上留了盏小灯,给他留着点儿亮。翠花也没在他腿上趴着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钱双曲挠了挠脸,有点儿懵。
厨房灯亮着,玻璃门两扇都拉上了。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的人在灶台边上忙碌着。门边上有块黑影,时不时动一动,看清了发现是只坐着的小狗。
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竟然没听见开门声。
钱双曲动了动腿,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夏五常在熬最后的汤,听着锅里咕噜噜的声音愣神。直到哗地一声,厨房门被拉开了。
“醒了?”
夏五常挑了挑眉,往旁边让了让。
翠花冲进来的钱双曲摇了摇尾巴,没动。
“嗯,五哥。”钱双曲揉了揉眼睛,凑到桌边看了看,“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小时前。”夏五常说,一边关了火:“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菜,“随便做点儿,没吃饭呢吧?”
“嗯。”钱双曲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今天婵姐过来,我和蒋云琛陪她吃饭,回来得晚了点儿。”他笑笑,“不是让你垫一口么?”
“……那时候不饿。”钱双曲动作一顿,反应过来那是今天看到的女生。
接着就把下午那一出又原原本本地想了起来。
按平时他是不会多心的,但大概是现在心虚,瞅着对面儿的夏五常干什么都像是带了点儿非分之想的意思。
五哥帅么?帅。
站在各种视角都觉得帅的帅。
就连简简单单的一个递筷子的动作都做的像是mv效果。
“那赶紧吃吧,现在饿了吧?”夏五常吸了口气,垂下眼:“那个什么,婵姐从小就跟我们一块儿玩儿,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蒋云琛还喜欢她,这俩人也不知道能耗到什么时候,没准就best friend forever了,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她就过来呆几天,攀云还得回,蒋云琛的店还得顾着呢。我……”
“五哥。”钱双曲放下筷子。
“我这几天也得天天过去,能做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吧,看看有什么需要……”
“五哥。”钱双曲叹了口气,打断他:“你别说了。”
“……什么?”夏五常一愣。
钱双曲揉着眉心,啧了一声:“你今天…话特别多。”
“…是么?”夏五常笑了笑。
钱双曲点着头,望向他。思绪难得的清明:“我知道了。”
知道了。
其实这话是很简单的,几乎没什么信息含量,也没什么技术水平。但像是心照不宣的,夏五常瞬间就理解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所以甚至他都没有反问一句“知道什么”,明明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东西再装傻就没什么意思了。
夏五常动了动嘴,没说出什么话来。身体往后一靠,明明是个放松、松懈的动作,却偏偏让钱双曲看出点儿决绝来。就像是面对了个什么难题,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然后他笑了笑,看向钱双曲,轻飘飘地说道:“然后呢?”
钱双曲一愣。
“觉得膈应么?”
钱双曲攥紧了拳,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夏五常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低垂着眉眼,慢慢地点了点头,抬起脸:“…是,你听到的是真的,我确实…挺喜欢你的。”
“我没想瞒你的,但也没想过主动告诉你。”他说,“我就是怕这样的时刻出现你知道吧,太操蛋了,就好像非要逼着你做什么选择,一边儿是悬崖一边儿是峭壁。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太熟了而且……”夏五常咬了咬牙,冲他笑笑:“我怕你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委屈着自己,我不想这样,挺难受的都。”
钱双曲皱了皱眉,“五哥……”
“你先别说话。”夏五常清了清嗓子,“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但是我现在要是说咱们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相处,也不太可能,谁都不是傻子。”
这话说得已经没什么温情的味道了,几乎是有什么说什么,完全针对现状情况,进行的一场单方面近乎绝情的谈话。夏五常说话鲜少这样,他一直是温温和和的,似乎能从容不迫地解决掉所有的问题,解决完了还能抬头冲你笑笑,说句“走,回家吃饭”。就是这样的人换上一种态度来交谈时,给钱双曲的感觉不光是陌生,还有些心疼。
就像是温柔的人硬生生地支起一身刺儿保护着自己最后那么点儿心,可是保护的同时又不想伤到别人,于是小心翼翼地缩到犄角旮旯里去,战战兢兢地威胁着离他八百米开外的人。
“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回家住吧,自己好好想想。”夏五常轻声说,“我不是让你反省你自己,你就…随便想想就行了。是想当做不知道还是实在膈应接受不了,我都随意,主要是怕你膈应。”他笑笑。
钱双曲抿了抿嘴,看着他说不出话。
“但膈应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错……”
但我好像也没有错。
夏五常突然停了下来,这话突然不知道怎么接。
然后他讪讪地低下头,对着桌子上微凉的菜,眸色暗了暗,道:“…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都不是你的错,我都能接受。想说你就跟我说一声,不想说就这样,都能懂。”他重新拿起筷子,“……那什么,饭还吃吗?”
钱双曲看着他把情绪全都收敛在心里,没有任性没有逼迫,有的只是不断的退让和迁就。
他心里复杂得要了命,现在都不敢乱说话,不知给夏五常个什么样的回应才最好。
夏五常冲他笑,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的都看不出来他们刚刚谈论了个什么残忍又敏感的话题。
我挺喜欢你的。
换个性别,同样的对待,或许早就有人看得出来了。但钱双曲压根就没多想,哪怕是后来知道了夏五常是gay。
是gay怎么了?Gay不能交朋友还是怎么的?不能习惯性体贴全能怎么的?
饭还吃吗?
他听到夏五常问道。
钱双曲张了张嘴,捡起筷子,点了点头。
翠花在桌边够着,扒着他的腿试图往桌子上看。
这都什么事儿啊。
夏五常满怀心事地晃了晃腿,筷子塞进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