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张开眼。
他很少躺在家睡午觉,因为这一睡就没了衡量时间的心思,再醒来的时候就不一定几点了。通常都是傍晚五六点钟的样子,天色半黑不黑的,屋里边儿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气儿,把他的心绪一下子弄得很矫情,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凄凉,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难受。
钱双曲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皱着眉翻身过去,面对着墙又闭上眼。拉好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外面试图渗透进来的光线,整个房间陷入一种极度的沉寂。他的手指碰到墙面上,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会儿,心下的烦躁被强行赶了下去。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孤寂又突出。
“唉……”
过了一会儿钱双曲叹了口气,撑着身下的床垫坐了起来,眯着眼搓了搓脸。手往旁边摸了摸,摸到了挤成一团的被子,还有件脱下来没挂起的外套。
他怔了怔,大脑反应了一会儿,动了动身体。
没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没有狗。厨房也没有透出光亮映在卧室的门上。
哦。
这是自己家。
他已经从夏五常家出来了,这是回家了的第三天。
中午从学校回来只觉得困,睡下了后没定闹钟,下午就没起来。
钱双曲把手伸向枕头下面,摸出手机。上方的电量是红色的13%,微信十几条未读消息。他划开屏幕点开了,看见孙浩头像旁边的小红点儿。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没过来?
-你死了么曲儿?
-都他妈快晚课了,你不是出啥事儿了吧?在哪个医院呢哥哥请假看你去?!
“傻逼。”钱双曲念了一句,忍不住笑笑。
夏五常的对话框在孙浩下面,隔了几个公众号的距离。没有未读。
最后一条消息是那天晚上问的吃点儿什么。
钱双曲犹豫着,手指在屏幕上方晃悠了半天,最后长按对话框。
删除消息记录。
他放下手机,靠在床头,又叹了口气。
作什么呢?
钱双曲不知道。
从不久前的出柜到前两天的被迫表白,夏五常所有的态度都被他记在心里。钱双曲看着他心里也不舒服,不光是面对他的感情让自己觉得别扭,更多的是夏五常的妄自菲薄。
挺好一个人,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不堪,姿态放得那么低。钱双曲不忍心说出伤人的话,但让他因为这个就什么也不想地答应,他也做不到。
他不能对不起夏五常,他不能因为“可怜”,就答应一段真诚善良的感情。
钱双曲一直都记得当年父母离婚时的场景,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他当时也很小,但是那时候的记忆就像是印在脑海里了一样,怎么忘都忘不掉。
再加上,他确实不知道,他能否回应夏五常的这份感情。
钱双曲坐了一会儿,慢慢下了地。脚踏上地面时,冰凉的地砖让他一激灵,大脑清明了不少。他走出房间,开了灯,总算是有点儿亮堂劲儿。
厨房里摆放着许久前的厨具,锅碗瓢盆的,都快要落上一层灰。钱双曲看了半天,突然伸出手,把厨具放进水槽里洗了一遍,洗完了重新摆好了。
妈的。
钱双曲突然很想哭。
他甩开了这点儿矫情的情绪,走到阳台上翻了半天,翻出了一桶落了灰的泡面。看了看日期,还没过期。他拎着泡面桶回到厨房,水壶里是早上烧的开水,还剩了一点儿,也够泡泡面了。
心不在焉地给泡面拆封,倒热水。叉子透过纸盖别在桶边儿上。钱双曲拿了个凳子坐下,看着顺着桶沿儿冒出去的白气儿。过了半天估摸着差不多了,他伸手到筷子筒里想抽一双筷子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筷子筒里被放进去两个勺,扣在那儿别着筷子拔不出来。钱双曲心烦意乱地狠狠一抽——
哗啦啦啦。
筷子筒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儿上,筷子们一齐洒得到处都是,还有几根滚动滚动着掉在地上,又在地上滚了几下进了橱柜底下的缝里。
“艹!”
钱双曲把好不容易抽出来的筷子往台子上一摔,拧着眉骂了一声。
夏五常换了个工作。
学校边儿上的小店很快招到了服务生,他拿着这几天的工钱走了。老板娘还感谢了他的救急,多给了五十块钱。
夏五常不动声色地都揣起来,走到马路边儿上靠着路灯站了一会儿。
手心里裹着那些现金微微沾上了汗湿,头顶上的太阳暖的发烫。冬天早就过去了,现在的季节应该是一年当中最舒服的。他却没什么感觉,只是依着天气换了衣服,没有沐浴春风的心思。
颜婵在这边呆了几天就回去了,蒋云琛再舍不得也没太表现出来。只是头两天的四叶草打火机总是出现在视线之内,不断地刷着存在感。被夏五常提过两次后就没怎么再拿出来过。
夏五常看着车流,轻轻地吐出口气。
唉。
兜里的手边儿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是蒋云琛。
-失业了吧?今天过来么?请你吃饭。
夏五常笑了笑。
-不去了。
夏五常回了一句,转头进了兼职群。
在群里刷了半天,无非就是什么家教传单打字员,夏五常什么都不想干。鞋底贴着地面蹭了两下,支起身子,不再靠着路灯。但他没动,还没想好要干点儿什么。
就好像原本的生活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
如果没有前几天那一折腾,就算今天丢了工作,他也不会太在意,可能会慢悠悠地再找一个,可能会寻思寻思回学校上个课。但前几天那一折腾过后,他就很怕见到钱双曲,更怕钱双曲因为他的原因不去上学。
夏五常不知道钱双曲究竟是怎么想的。钱双曲幼稚冲动又中二,常常凭着第一感觉作出判断,而如今却在面对这样的感情问题时犯了难。
但他把钱双曲的纠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怕,他怕钱双曲因为“同情”而委屈自己直接应下来。夏五常不想让钱双曲为难,就像他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一样。
与其说夏五常害怕被拒绝,不如说,他不想成为麻烦。
夏五常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又回了一条。
-我现在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发完就到路边打车,上车时才看见蒋云琛新回过来的一条。
-甭过来了,回去喂狗。
夏五常眉梢一挑,打了几个字,还是删了。和司机报出位置就揣好了手机,闭上眼睛往后躺了躺。
蒋云琛很为难。
柯起南已经坐下十多分钟了,像是很熟一样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那边儿卢慧正看着任师傅收拾车零件。蒋云琛很想把这尊神扔出去,但还没办法。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东西能控制就尽量控制。
比如脾气。
柯起南是他父亲战友的儿子,比他和夏五常大了五六岁。小时候交集不多,因为年龄差在那儿,玩儿不到一块儿去。一直到大了才稍微熟悉了些。
怎么说柯起南这个人呢,就是他现在在这儿的事儿千万不能告诉颜婵,颜婵容易拎着刀过来砍人,就因为当年他的一句话。
蒋云琛叹了口气,摸了摸兜里的打火机。
柯起南抬头看他一眼,突然道:“小五也在这边儿吧?”
“嗯。”蒋云琛笑笑,“在。”
“他不过来帮你忙?”柯起南问。
蒋云琛顿了顿,接着说:“…偶尔过来,不怎么来。”
言下之意就是你今天见不到他赶紧收拾收拾滚蛋吧。
柯起南哦了一声,依然稳稳当当地坐着,一点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唉。
柯起南是个特别别扭的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事儿办的也一塌糊涂,不知道爹妈是怎么教出来的。
三年前夏五常父亲去世不久,整个人状态都不好。那段时间一直待在攀云,蒋云琛和颜婵没事儿就陪他说说话。他们知道夏五常和父亲关系更亲密一些,也知道他家的、悲剧一样的父母关系。
那天柯起南听说了也过来看他。夏五常和柯起南不太熟,他对不熟的人总是笑脸相迎有个礼数在的,寻思着客气客气也就过去了。柯起南可不这么想,也不觉得自己跟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不熟,在他眼里,这小孩儿就是他看着长起来的,甭管交流多不多。
柯起南说:“小五,你爸死了。”
夏五常一愣,大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也就没听清。然后强笑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颜婵那天不在,要是在的话这句之后就上手揍了,都不会给夏五常问的机会,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说出第二次。
柯起南于是又说了一遍:“你爸死了,小五。”
“你还笑呢?你怎么笑得出来啊?”柯起南说,“那可是你亲爹啊。你说你从小到大就会笑笑笑的,你这孩子怎么不长心啊家里都乱成这样了?”
夏五常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固在那儿了。
那是他第一次上手打人,用的都是亲爹教的,好在没下死手。
蒋云琛唯独那天的那时候出去了一趟,没听见柯起南嘴里吐出来的这些话。回来时就看见自己发小把柯起南按在地上揍,柯起南一个比他大了五六岁的人,愣是没讨到什么便宜。
所以今天柯起南折腾到这儿来,蒋云琛可不觉得是什么巧合,巧合他大爷。
“南哥,小五今天不会过来的。”蒋云琛皱了皱眉,捏了捏手里的手机。夏五常一直没回他,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
“我又没说要等他。”柯起南看了他一眼,说道。
蒋云琛无言,有种想关门回家的冲动。
“……你说他不来?”柯起南幽幽地开口,轻笑了一声,“我看可未必。”他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蒋云琛往那边儿一看——夏五常正从出租车上下来,揣好了钱,拨了拨刘海,朝这边走过来。
妈了个蛋的。蒋云琛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