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局促地坐着，几天前他还能瘫在沙发上换各种花样，脚丫子到处蹬。想起来什么了就随时起来，轻车熟路地去拿点儿东西吃。这刚过了这么几天，他就像是个陌生人似的，屁股陷在沙发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旁边儿坐着的柯起南看上去却像是常来的样子，和翠花玩儿得熟稔。翠花蹦蹦哒哒地冲他摇尾巴，都不搭理钱双曲。

　　

　　 钱双曲估摸着可能这几天这人都在这儿吧，小狗嘛，不记事儿，有个陌生人跟着玩儿几天就熟了，转头就把二叔抛在脑后。他有点儿委屈，还有点儿难受，生气谈不上，就是有种自己被抛弃了的感觉。

　　

　　 夏五常在厨房乒乒乓乓也没管他，垂着眼专心盯着手底下的菜。钱双曲叹了口气，摸出手机划了两下。

　　

　　 “……和小五很熟？”旁边坐着逗狗的柯起南突然说道。

　　

　　 “…啊。”钱双曲有点儿懵，摸了摸鼻子，“还行。”

　　

　　 “嗯。”柯起南点点头，不说话了。

　　

　　 钱双曲也不知道他嗯个什么劲儿。但他身上的感觉让钱双曲难受。

　　

　　 就好像是，带着一种“我和夏五常很熟”的气场，可是和蒋云琛那样的熟又是两种。蒋云琛的熟比他柔软很多，就是自然的、默契的熟识。但柯起南的是另一种，这种熟说起来更偏向于“他的过去我参与过”，有一种刻意和炫耀，看着让钱双曲难受。

　　

　　 钱双曲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很讨厌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尤其是这种，没参与过夏五常的过去。

　　

　　 其实这并不影响什么，就算是认识的时间不长，夏五常给他的也不比别人少，甚至在感情方面要比他想得多。

　　

　　 翠花嘴里的球到了柯起南手里，柯起南握了握扔出去，翠花颠儿着过去捡起来，又跑了回来。钱双曲看见那个小球又到了柯起南手里，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柯起南问，“不舒服？”

　　

　　 “没有。”钱双曲说，指了指玩儿得欢的翠花，忍不住说：“我捡回来的。”

　　

　　 “哦？”柯起南挑了挑眉梢，“是吗？”

　　

　　 钱双曲寻思你这不说的废话吗，却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就好像在求什么存在感和参与度。

　　

　　 也像是明着暗着告诉柯起南，他和夏五常的关系很亲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说这么一句，但这么说完他心里平衡多了。

　　

　　 乱七八糟的。

　　

　　 钱双曲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接着道：“带回来的时候刚那么大一点儿，”他比划了一下，“坐都坐不稳，又瘦又小，现在大点儿了，长得挺快的。”他笑了笑。

　　

　　 翠花不知道二叔在说自己，依旧摇着尾巴咬球。

　　

　　 “…它叫什么啊？”柯起南问道。

　　

　　 “翠花。”钱双曲轻声说。

　　

　　 “……哦。”柯起南有点儿理解无能，翠花听到二叔叫它，回了回头。

　　

　　 “没事儿。”钱双曲伸手揉了它一把，笑笑。

　　

　　 气氛在小狗的调节下缓和了不少，钱双曲没那么局促了，这么半天换了好几个姿势。

　　

　　 但是看柯起南还是很不顺眼。

　　

　　 生气。

　　

　　 -

　　

　　 蒋云琛来得晚了点儿，可能是店里有点儿事儿，处理完了才过来。拿钥匙开了门看见沙发上的两个人时一愣，“哟。”

　　

　　 “哟什么哟。”钱双曲心里松了口气，觉得放松些了，“来了啊。”

　　

　　 “啊，是。”蒋云琛眼珠动了动，钥匙随手放在鞋柜上。翠花看见他来了，扔下球过去摇尾巴，非常雨露均沾地求他抱抱。蒋云琛把小狗抱起来不走心地揉了一会儿，又放了下去：“去找你二叔。”

　　

　　 很好糊弄的小狗舔舔嘴边，走了。

　　

　　 “…南哥。”蒋云琛叫了一声。

　　

　　 “嗯。”柯起南指了指厨房，“小五在厨房呢，你去帮帮忙？”

　　

　　 “行。”蒋云琛点点头，进屋洗手。

　　

　　 钱双曲泄了气，他以为蒋云琛过来能帮他缓和一下尴尬气氛呢，随便聊两句吵吵嘴也是好的啊。

　　

　　 之后的客厅又安静了下去，就剩下两个尴尬的人继续尴尬，还有一条不尴尬的狗。

　　

　　 厨房里的人不知道忙了多久，那扇玻璃门拉开叫客厅里的他们吃饭时，钱双曲已经昏昏欲睡了。脚底下是玩累了趴下的翠花，柯起南坐在一边，玩儿着手机。

　　

　　 翠花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晃着尾巴跑向厨房。

　　

　　 “叫早了。”钱双曲听到夏五常这么说了一句，他抬起眼，动动腿，往厨房里瞄了一眼。

　　

　　 夏五常还在灶台边儿上忙活着，手里没停。蒋云琛在一边儿盛饭。翠花绕着夏五常的腿转，尾巴都快摇飞了。

　　

　　 “……它也饿了。”夏五常看了一眼翠花，“空着手的喂一下吧。”

　　

　　 钱双曲站起身要往厨房走，他是知道翠花的狗粮放在哪儿的，也知道要喂多少。还没等他说话，就看柯起南站了起来，拍拍大腿，熟稔地说了句：“我来吧。”

　　

　　 钱双曲一愣，看了他一眼。柯起南没理会，径直走向阳台，穿过厨房，“狗粮是地下这袋儿么？一次喂多少？”

　　

　　 钱双曲的脚步停顿在离厨房门口不远的地方，看着里面的几个人。

　　

　　 夏五常也是一愣，转过头看了看站着的钱双曲，然后不动声色地关了火，对柯起南道：“对，就是那袋儿。它还小，不用喂太多，差不多就好。”

　　

　　 翠花绕到柯起南脚边去摇尾巴。

　　

　　 “别着急。”柯起南说，转身揉了揉翠花的脑袋：“马上吃饭咯～”

　　

　　 那一幕看得钱双曲心里翻了个个。

　　

　　 怎么个意思？翻天了？

　　

　　 柯起南那种自然的亲昵感让钱双曲眼红，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钱双曲抿了抿嘴，走进厨房。特意没看夏五常，绕过了坐下的蒋云琛，径直上了阳台。略强硬地从柯起南手里拿过了翠花的食盆，语气不是很好地说道：“我来吧。”

　　

　　 柯起南看着他，目光探究又好奇，但也没有坚持。

　　

　　 柯起南给钱双曲让了让，坐到了蒋云琛对面。钱双曲蹲下来，沉着脸数狗粮。翠花在他脚边摇尾巴，小狗脸凑上去闻他的手心。钱双曲轻轻把它拨弄开，“去。”

　　

　　 叛徒！！！

　　

　　 钱双曲不是很想理这只背信弃义的狗。

　　

　　 然后他站起身，从台面上拎起羊奶粉。狗粮泡软了放到地上，羊奶粉冲了一小碗放到旁边。

　　

　　 “洗洗手，吃饭吧。”夏五常把菜端到桌上，轻声道。

　　

　　 “嗯。”

　　

　　 钱双曲低着头走进卫生间，开灯，关门。

　　

　　 静。

　　

　　 头顶的灯散着微黄的光，钱双曲拧开水龙头，随意地冲着自己的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黑得要命。钱双曲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怎么了。

　　

　　 钱双曲不知道。在看到柯起南开始，他心里就有这种慌乱和不安感。尤其是在看见他熟稔的作为和翠花的态度时，钱双曲就更加不安。

　　

　　 这或许更类似于“嫉妒”的心态，从而引起的没来由的“怒”。钱双曲想了半天，他是害怕夏五常对自己的好被另一个人得到么？

　　

　　 钱双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关上水龙头和灯，拉开门。

　　

　　 这一天天，都什么事啊。

　　

　　 -

　　

　　 四个人一条狗不尴不尬地吃完了饭。钱双曲一言不发，埋头吃。翠花吃完了饭就在他脚边趴下了，小肚子软乎乎的，贴在他脚面上。

　　

　　 柯起南一脸自然，时不时夸一夸夏五常的手艺，蒋云琛就跟着附和两句，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钱双曲靠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放着不知道什么饮料的广告，他低着头玩手机。柯起南坐了一会儿，好奇地看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钱双曲心说你才看出来啊。他放下手机，黑着脸摇摇头：“没有啊。”

　　

　　 柯起南冲他笑笑：我信你个鬼。

　　

　　 钱双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一直到蒋云琛坐过来，看似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怎么着啊？是五哥手艺退步了还是怎么的？吃个饭吃得跟要英勇就义了似的。”

　　

　　 “屁。”钱双曲放松了不少，借着劲儿往那边凑了凑，“…你就当我考砸了吧。千年学霸遭遇滑铁卢，导致食欲不振。”

　　

　　 蒋云琛震惊地看了他半天：“…你可真牛逼，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

　　

　　 “…平行世界里的我是个学霸这个设定，你不接受么？”钱双曲挑了挑眉。

　　

　　 蒋云琛认命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行吧。”

　　

　　 蒋云琛一般不会在夏五常家呆太久，但今天他一直坐着，也没怎么说话。钱双曲在他身边能放松点儿，可别让他自己跟柯起南共处客厅。

　　

　　 背信弃义的狗趴在夏五常脚边陪他刷碗，等到刷完了才起身，跟着夏五常一起进客厅。

　　

　　 柯起南就是这个时候站起身，“那什么，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他摸了摸口袋，把沙发上落下的手机捡起来。

　　

　　 “不坐会儿了南哥？”夏五常一愣，手上还没完全擦干，带着点儿水汽。

　　

　　 “不了不了。”柯起南摇摇头，“我就是过来坐坐，吃个饭。我爸非让我过来的，那什么……”柯起南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一边的钱双曲，还是说道：“主要是，前几年的事儿吧……”

　　

　　 “那有什么的。”夏五常笑笑，一脸的不在意：“都这么长时间了，早忘了。”他摆摆手，“早点儿回去吧，天黑了不方便了。”

　　

　　 柯起南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行吧，抱歉啊。”他说，穿好鞋打开门：“走了！”

　　

　　 “南哥再见！”蒋云琛补了一句。

　　

　　 门重新关上。

　　

　　 蒋云琛舒了口气，踢了踢钱双曲的脚：“得劲儿了吧？”

　　

　　 钱双曲一脸“你说什么呢”的表情。蒋云琛笑笑，“行了，这样我就先走了，困了。”

　　

　　 “撤吧。”夏五常说，“老年人作息。”

　　

　　 “我这叫健康！”蒋云琛随意地穿上鞋，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了啊！”

　　

　　 “拜拜。”

　　

　　 偌大的房间里瞬时间恢复冷清。

　　

　　 钱双曲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偷偷看了夏五常一眼。夏五常进厨房转了一圈，收拾好卫生，关上厨房灯。出来时钱双曲依然那么坐着，腰背挺得直直的，好像在等着领导训话一样。

　　

　　 “你……”夏五常脑子一卡顿，“不回去么？”

　　

　　 钱双曲明显一愣，脑子也跟着卡了一下，紧接着张了张嘴，试探道：“五哥你……”

　　

　　 “…你是在赶我么？”

　　

　　 怪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