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一涵的高三生活和钱双曲比起来就敬业多了，小姑娘老老实实呆在学校，认认真真学习，听着亲妈安排。学校说不让用手机她也就真的不怎么用，只有晚上睡觉前的那点儿时间时才会拿出来，在微信上问问钱双曲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没关系。我不错。

　　 钱双曲每次都这么回应，然后再跟姐姐皮两句。

　　 夏五常的事他没有跟姐姐提起，姐弟两人虽然关系亲密，但这事儿他不想和姐姐说。

　　 用姐姐的话说，孩子大了，有秘密了。

　　 就当做是秘密吧。钱双曲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能在大晚上的校门口碰见卢慧，看到卢慧翻栅栏去见姐姐，心里还有点儿稀奇。

　　 卢慧却是一脸平常的样子，两三下扑落了身上粘的土，“来晚了点儿，早点儿进去去宿舍门口等她还靠谱，现在她都上去了。”

　　 “啊。”钱双曲大脑空着，应了一声，摸摸鼻子，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看了看，道：“…我没想能看见她。”

　　 “那你来干嘛？”卢慧紧接着就问了一句。

　　 钱双曲张了张嘴，抿抿唇。过了一会儿眉心皱上了，抬头道：“就是烦。”

　　 “烦？”

　　 “嗯。”钱双曲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心烦，就过来看看。”

　　 卢慧没吱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伸腿踢了踢他的小腿：“吃饭了么？”

　　 “吃了。”

　　 “我没吃呢。”卢慧说，“走，陪我吃饭去。”她侧了侧脸，转过身，见钱双曲没有动弹的意思，不满地啧了一声，“走啊，你再站着你姐也不会出来。怎么着，你能给她打电话吗？”

　　 “不能。”钱双曲说。

　　 “不能还站着！”卢慧伸手来拉他，“走走走吃饭去！”

　　 “不去！”钱双曲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我不去。”

　　 “嘿！”卢慧咬了咬牙，“那你干嘛啊？就这么跟这儿站着啊？”

　　 钱双曲吞咽了一下，低着头不看她，“……你别管我，你走你的。”

　　 卢慧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十米又转了个身返回，看着钱双曲苦大仇深的脸叹了口气，嘟嘟囔囔不知念了句什么，说道：“怎么啦？”她顿了顿，试探着问：“和夏五常又怎么了？”

　　 钱双曲抬了抬眼皮。

　　 “……小情侣吵架？离家出走？他呢？就让你跑出来了？”卢慧一连声的问了好几句。

　　 “……靠！”钱双曲憋了半天，“你……？！”

　　 “怎么了？”卢慧莫名其妙，“你俩没在一起吗？”她眨了眨眼，“我一直以为你们俩在一起了。”

　　 靠。

　　 钱双曲一瞬间什么感受都有。

　　 “…那么明显吗？”钱双曲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哦，嗯。”卢慧点点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我一直都把你俩当一对儿看的，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我是误会了什么吗？没有吧。”

　　 钱双曲盯着她的脸。

　　 心情复杂。

　　 “我有点儿饿了。”钱双曲捂着自己的脸揉了两把，深吸了一口气，“咱吃点儿什么去吧。”

　　 “……”卢慧提了提肩，笑笑，“行，走吧。”

　　 “笑个屁。”钱双曲快步错过她的身体，骂了一句：“妈的！”

　　

　　 两人在出了学校那条街之后的路边儿找了家还没关门的烧烤店，零零总总要了一堆吃的，开了两瓶啤酒，坐在屋里吃。

　　 这个时间的店里还有几桌人，都是晚上才下了班出来吃点儿饭的，也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那么些事儿。

　　 “所以，你是离家出走了么？”

　　 钱双曲盯着碟子里的蘸料：“是吧，不算吧。”他随便挑了一串塞进嘴里，敷衍着嚼了几下，含糊道：“……我俩没在一起。”

　　 卢慧愣了愣：“…哦。”

　　 “也没吵架。”钱双曲慢慢解释着，“就是…就是闹心，我就想看看我姐。”

　　 他的脑子里反复过着一个画面，夏五常伸手过来拍他的脑门，拍了一下后再想往下落，他却躲开了。

　　 然后就是他五哥面露尴尬地收回手。

　　 竹签子落到桌子上，啪嗒一声。

　　 “……嗯，真那么明显吗？”钱双曲试着抬头，“就…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

　　 这是钱双曲头一次想要正视这个问题，把这个事实拿出来反复琢磨。

　　 心里那么点儿别扭在说出来后就消失了。

　　 “明显。”卢慧说，“太明显了。”

　　 她顿了顿，接着看了过来，“…你不会是才知道的吧？”

　　 “啊。”钱双曲没好气地应，“他前几天才告诉我啊。”

　　 虽然说是“被”表白吧，夏五常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如果不是颜婵说漏了嘴，他可能还会瞒下去。

　　 反正自己也看不出来。

　　 “……那，然后呢？”卢慧啃了一口串，“你们没在一起吗？”

　　 “没有。”钱双曲皱了皱眉，“唉我又不是…我又…我……”

　　 钱双曲叹了口气，他说不出口。

　　 他想说自己不是同性恋，但就这么卡在了嘴边儿，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好像这句话能彻底割离开他和夏五常最后的那么点儿联系。

　　 唉。

　　 “你不喜欢他吗？”卢慧问。

　　 不喜欢他吗？

　　 钱双曲机械地嚼着自己嘴里的东西，咽下后灌了口啤酒，深深舒了口气出来。

　　 “……我不知道。”他说。

　　 “什么是喜欢？”钱双曲抬起头，反问道。

　　 卢慧愣了愣，竹签扔到桌子上，拍了拍手，跟着灌了口啤酒。

　　 “嗯……你没喜欢过别人吗？”

　　 “我没有。”钱双曲说，想了想又道：“应该没有。”

　　 “班里的女生，好看的女生，或者接触过的，长得帅的男生，都没有喜欢过吗？”卢慧又问。

　　 “什么是喜欢？”钱双曲重复了一遍。

　　 卢慧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易拉罐里的啤酒不知不觉地喝完了，钱双曲看着她又起开了一罐新的。

　　 “…喜欢，喜欢有很多种……你喜欢你姐姐，就是喜欢，但又和夏五常那种喜欢不一样，你知道吧？”卢慧眯了眯眼，说：“夏五常对你，我对…，嗯，是不一样的。亲人是亲人，别的是别的。”

　　 “……夏五常害怕你知道…知道他喜欢你。”卢慧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戳到一堆签子上。竹签在她指尖的碰触下散开了，无声地滚了几下，停了下来。

　　 “为什么？”钱双曲盯着她的眼睛。

　　 卢慧的脸色变都没变，边吃边喝边说着，这下已经开了第三听啤酒了，咕噜噜地咽了一大口，深深地看了钱双曲一眼，道：“有这么一句话…不是我说的，”她吸了吸鼻子，拿着易拉罐的手指了指钱双曲，嗤笑了一声，低下头：“是雨果她老人家说的。”

　　 卢慧顿了顿，道：“男人遇到真爱的第一反应是胆怯。”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难得的正色，可说完就笑了，道：“我觉得十八九岁谈爱啊什么的，太勉强了。但也能说，他是真挺喜欢你的吧。”

　　 “他怕你知道，因为你的态度很难确定。如果你知道了，开始排斥他，那太难受了。”卢慧眨了眨眼，脸上点儿红，低了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钱双曲抬头看着她，突然道：“那女孩儿呢？”

　　 “什么？”

　　 “雨果他老人家有没有说下半句啊？”钱双曲问。

　　 “……有。”卢慧点了点头，喝完了手里的啤酒，捏扁了罐子扔在一边，抬起头：“大胆。”她说，“女孩遇到真爱，表现在大胆上。”

　　 卢慧看着他，“会变得大胆。”

　　 “那你呢？”钱双曲挑了挑眉，“你有没有大胆过？”

　　 卢慧和他对视了半天，没说话。

　　 直到钱双曲都快忘了这个问题，卢慧才又开了一罐啤酒，道：“没有过。”

　　 钱双曲笑笑：“都不是真爱。”

　　 卢慧也笑，借着酒劲儿仰起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对…我挺怂的，我不敢。”

　　 “啊。”钱双曲眨了眨眼，“你有过，特别喜欢的人吗？”

　　 钱双曲觉得挺玄幻的，他和卢慧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上太熟，没想到只吃了个夜宵，就能聊这种自己原来一直觉得挺无聊的问题了。

　　 卢慧看着他，把脑袋挪回来后不知为何眼圈有点儿红。钱双曲觉得应该是酒劲儿上来了，熏的。

　　 “有。”

　　 “嗯？”

　　 “有。”卢慧说。

　　 钱双曲把易拉罐往旁边推了推，看着卢慧：“…那他知道吗？”

　　 卢慧不知盯着桌子上的什么，半天才道：“不知道吧。”

　　 “你没说？”钱双曲问。

　　 “没说。”卢慧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钱双曲已经把自己的问题扔到了一边，开始好奇卢慧的感情历程。

　　 “…哪有为什么。”卢慧轻飘飘地说道，无所谓地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陪什么样的人都睡过。”她顿了顿，依旧笑着：“……我家那个样子，你也知道。我怎么喜欢别人？”

　　 我都已经这么糟糕了，怎么能让我喜欢的人看到我这么糟糕的样子。

　　 钱双曲莫名心酸。

　　 “还有就是，”卢慧话还没说完，继续接着说道：“她太好了。”

　　 平日里冷冷淡淡的眸子里添了些许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难受：“我配不上她。”

　　 卢慧轻声道。

　　 “谁啊。”钱双曲多余问了这么一句。

　　 卢慧深深地看着他，半天，摇摇头，目光移开了。

　　 “……你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