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本来觉得以钱双曲之前一罐啤酒就能连哭带说地睡过去的德行，这里边儿人第一个倒下的应该是他。结果没想到他是撑到最后的那一个，反倒是蒋云琛，没什么诚意地喝了两瓶就困了，然后跟他们摆摆手，晃晃悠悠地进车里睡觉去了。
夏五常一点儿都没喝，一直坐在旁边儿呆着，偶尔搭一两句话。卢慧看向蒋云琛停车的地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道：“……他不能喝酒么？”她扬了扬下巴。
“不怎么喝。”夏五常顺着视线望过去，轻声道：“我也没怎么看他喝过酒，他一般不喝。”
“……哦。”卢慧眨了眨眼，“我以为他这么早出来工作，得会喝酒呢。”
“他又不是天天谈几个亿的生意，需要应酬。”夏五常笑了笑，“可能跟接触的人也有关系吧，他又不爱喝酒。”
卢慧转过脸，笑笑，点点头，“挺好的。”
钱双曲本来还坐在凳子上，后来喝着喝着就坐地上了，靠着夏五常的小腿，眯了眯眼。他脸上带着点儿红，一摸还有点儿热。夏五常低头看他，轻轻碰着他的肩：“诶。”
“……干嘛？”钱双曲抬头看他。
“地上凉。”夏五常拽着他的胳膊扶他，“别坐地上。”
钱双曲摇摇头，挡开了他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不凉。”然后把凳子推远了点儿，道：“凳子硌的我屁股疼。”
夏五常看了看他的凳子，伸长了胳膊又给拽回来，摸摸是挺硬的，他俩拿的凳子有塑料的也有木头的，木头的稍微小一些，塑料的稍微大一些。
“你坐我这个，我坐木头的。”夏五常继续推他，“快点儿起来。”
“……不。”钱双曲拒绝。
卢慧拎着瓶子看戏。
夏五常哭笑不得，站起身，从他身后穿过腋下，把人拎起来往后退了退，让人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他往旁边让了让，拽过木头的小凳子，坐了下来，道：“你是不是喝多了啊？”
“没有。”钱双曲撑着脸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挺清醒的，就是不太想动了。”
“行，那你呆着吧。”夏五常笑笑，把用过的碗筷收拾到一个袋子里，系好了扔到一边，指了指：“明天走的时候别忘了带着。”
“嗯。”卢慧点点头。
晚间的风凉飕飕的，带着些许水汽。卢慧望着天上的小半个月亮出了神，只有拎着瓶嘴的手在轻轻晃着，酒瓶里的液体在里面荡。钱双曲往夏五常身边凑了凑，木头凳子比塑料的矮一点，坐上人之后也比自己现在矮一点。他伸手往夏五常肩上搭，夏五常顺势接过了他手里的酒瓶子。
“…你一会儿别跟这儿睡过去。”夏五常回头轻声道，偷偷捏了捏他的掌心。
钱双曲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好像还不大满意：“…我不困，挺清醒的，就是不想动了。”
夏五常无声地笑，由着他用手肘撑着自己肩膀。
有点儿疼，但不要紧。
卢慧不知何时转过头，看着二人的状态眯了眯眼，闷掉了瓶底最后那点儿酒，扬了扬下巴，张嘴：“诶。”
“嗯？”夏五常看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卢慧唇角微微扬着，眉眼弯弯，细看的话能看到脸上有两个酒窝，这是之前谁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可能是都么仔细看，也可能是她不爱笑。
“……”夏五常一愣，接着反应过来，道：“昨天。”
“哦~”卢慧慢悠悠地点了点头，道：“行，好好的吧。”
夏五常笑笑，没说话，举了举手里钱双曲剩的那半瓶酒，喝了一口。
“……你不是不喝酒么？”
“就喝一点儿。”夏五常把带着苦味儿的东西咽下去，皱了皱眉，抬起眼：“就冲你这句话了。”
卢慧说：“好。”
钱双曲在夏五常身后搓脸揉眼睛，还低头把脸蒙在他肩上使劲儿蹭了半天，直到卢慧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钱双曲深吸了口气，抬头看过去。
卢慧张了张嘴，似乎有点儿犹豫：“……你别告诉你姐，我家出的事儿。”
“……什么？”钱双曲有点儿懵。
卢慧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笑道：“没事。”
钱双曲却在这时候听懂了，他直了直身子，道：“……为什么？”
吸气，顿，“……没有为什么，你别告诉她就行。”
“哦。”钱双曲眨了眨眼，“你会去跟她告个别么，就趁着这两天。”
钱双曲想她们关系那么好，应该是会的。可没想到卢慧听了他这话摇了摇头，唇角明明是扬起来的，可看着却那么落寞。
“…我就不去了吧。”钱双曲听见她说，声音却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般，又轻又小，混在风声和水声里，差点儿就被淹没了。
“为什么？”钱双曲追问。
夏五常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掌心，又晃了晃手指。他低下眼，不解。
“……就不想让她知道，你管我这么多呢。”卢慧啧了一声，皱了皱眉，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她要高考啦，说这些事儿别影响她心情，再考不好。”她指了指钱双曲，“…听见了没，不准跟她说。”
钱双曲拧着眉心点了点头。
卢慧满意了，她重新看向江边的方向。酒瓶递到嘴边，又放了下来。卢慧就这样坐了半天，才又转过脸，道：“……她要是问起我为什么走的话，你就说我家亲戚在清州有生意，叫我过去打工帮忙。…那边的发展比这边好，我就不留在这儿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她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脚边儿，抬起头时笑了笑，眼里闪着不知名的光：“有机会的话，我们攀州见。”
钱双曲张了张嘴，心里发堵。真是奇了怪了的感觉。
稍微有些昏沉的脑子莫名其妙地开始运作，不断地串联着相同的几句话。
——别告诉你姐姐。
——我来看看你姐姐。
……
钱双曲突然大声地嗯了一声，把夏五常吓了一跳，回头伸手来摸他的脑门。
“你这也太上脸了吧，还说没喝多呢……”
“不是，不是，五哥……”钱双曲把他的手拨弄开，他现在清醒得很，信息堆出来的结果在脑子里混成一团，挤没了那么点儿睡意。
“困了早点儿睡吧。”卢慧摇摇头，笑笑，扔下酒瓶，撑着腿要站起身。
她慢慢转过身，往不远处的帐篷那儿走去，身体微微打着晃儿，但走得还算得上是稳当。
钱双曲在夏五常的阻挡下站起身，一时之间没站稳还得让夏五常扶一把。夏五常叹了口气，伸手拽他。
“双曲！”
钱双曲置若罔闻地晃晃胳膊，绕开了他拉着自己的手，坚持冲着卢慧的背影喊了一声：“卢慧！”
卢慧停住脚，转身，“干嘛！”
钱双曲抿了抿嘴，皱皱眉，深吸了口气：“你是不是喜欢她！”他喊。
晚风擦着他耳边过去，强得似乎连话都要吹散了。
卢慧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吃惊没有慌乱，也没有掩饰。她只是冲着钱双曲露出个笑来，然后摆了摆手，又转过身去，几步后钻进了帐篷里。
钱双曲想起那天的对话来。
——你有过，特别喜欢的人吗？
——有。
——那……他知道吗？
——不知道吧。
——为什么没说？
——她太好了，我配不上她。
……
夏五常站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
“回去睡觉。”夏五常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别吹风了。”
钱双曲点了下头，抹了把脸，垂下眼，跟着他往卢慧旁边的帐篷那儿走。
“进去。”夏五常说。
钱双曲听话地钻了进去，里面扔着两个睡袋，他在上面踩了两脚，然后坐下了。
“……钻进去躺着吧。”夏五常叹了口气。
钱双曲脑子延迟着，好半天才点头，配合着夏五常把自己塞进睡袋里去。
“五哥……”他张着眼睛看着正在往睡袋里钻的夏五常。
“睡觉。”夏五常说。
“哦。”钱双曲闭上眼。
他其实很困了，酒量不太好的人今天喝了不少，只是一直撑着来着。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钱双曲低低地叹了口气，往旁边滚了滚，又滚回来，凑到夏五常身边去，低了低头。
“…怎么了？”
“五哥。”钱双曲低落地叫道，“我……”
“不说睡不着觉？”
“嗯。”钱双曲闭着眼睛应道，“我姥姥说小孩儿睡觉心里不能存事儿，不然明天起来就变疯子。”
“是嘛。”夏五常笑笑，“那真严重，你还是说吧。”
“嗯。”钱双曲满意地拱了拱，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她喜欢我姐，卢慧喜欢我姐。”
“嗯。”夏五常应，“没了？”
“没了。”钱双曲顿了顿，睁眼，“你知道？”
“是啊。”夏五常也张开眼，“能看出来，所以我拽着你不让你点出来。”
钱双曲又叹了口气：“…我刚看出来，你说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都得让人告诉我怎么行呢……”也不知是在抱怨什么。
“你这不也是自己看出来的吗？”夏五常柔声说着。
“哎，我是最后一个看出来的吧？她喜欢我姐是不是也挺明显的？”
“…还行。”夏五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还有别的事儿要说没有？”
“没了，就这个。”钱双曲皱着眉。
夏五常又亲了亲他的眉心，“你身上酒味儿太重了。”
“……我又没让你亲我。”
“亲都亲完了。”夏五常笑笑，“快睡吧，睡得太晚也变疯子。”
“……烦死。”钱双曲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