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着热气的风被厚重的窗帘隔档在外,夜晚的窗半开着,屋子里一片闷热。
夏五常掀了被子,打开床头。
“……艹。”
好像是个感叹词。
夏五常眯起眼,笑笑,低下身,伸手把他的刘海拨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凑过去亲了一口,舔舔唇,有点咸。
“……喘得跟犯病了似的。”他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搂进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还行么?”
“靠。”钱双曲侧过脸不看他,“…热,撒手。”
“不。”夏五常干脆地拒绝,搂着人的力度又大了些,“怎么了?……躲什么呢?”
“……躲个屁。”钱双曲翻过身,两三下把被子踢到腰以下,动了动脑袋,躲开了夏五常伸过来摸他脸的手,皱了皱眉:“你要不要洗个手,一手的味儿。”
“靠。”夏五常乐了,“都是你的味儿。”
钱双曲嘟嘟囔囔地皱着眉炸毛:“…没有你的啊?!”
“有有有。”夏五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起身,伸脚往地上踩了两下,找拖鞋。
“……你干嘛去?”钱双曲探着头问他。
“我洗手啊。”夏五常穿上拖鞋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几个纸捏在手里,冲他晃了晃:“然后把这个扔了。”
“……”钱双曲张了张嘴,想骂他,又骂不出来。
然后他看到夏五常挺直了背走到门口开了门,出去了。翠花不知在哪儿躲着。
“啊……靠。”
钱双曲把脑袋往软乎乎的枕头里一砸,伸手搓了搓脸。
方才的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脸上刚刚消退的温度重新升了起来,红晕也向着脸攀爬。他瞄了一眼床头灯,松了口气:好在灯光够暗,夏五常应该看不清他的脸色。
反正家里也没有别人,就是两个人外加一条狗,也因为夏天太热,开着门通风会好受点,所以他们睡觉时一般不会关卧室门。
除了今天。
进屋时夏五常就把门带上了,想进来看看的翠花被隔绝在外,这会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钱双曲爬上床问他关门干什么怪热的,夏五常笑笑说,不想让翠花看见,它还是一条未成年狗。
……钱双曲捂了捂脸。
夏五常洗完了手回来,手上还沾着水汽,特别凉爽。钱双曲捉着他的爪子往自己脖子上贴,拉着他躺下来。
“…我关灯?”夏五常被他按着手,动了动手肘示意他放开。钱双曲闭着眼睛摇头,懒洋洋地低声说不。
“……那就这么开着?”夏五常依着他,继续用手给他纳凉。
“一会儿我关。”钱双曲说,把他的手往上挪了挪,贴到自己脸上,哼哼唧唧地嘟囔:“…得劲。”
夏五常笑笑,轻声道:“困了?”
“……还行。”钱双曲啧了一声,舒了口气,松开手,“我现在就是,贤者状态。”
夏五常把被子拽上来给他盖着,他顺从地动了动,小声道:“我觉得我已经看破红尘了。”
“噗嗤。”夏五常笑出声,重新躺下来,“看破个屁,不会形容还瞎形容。”
“嗯,我就随便提一嘴,你懂那意思就行。”钱双曲伸长了胳膊关上灯,重新躺回来,“五哥。”
“嗯?”
“……没事儿。”
“哦。”夏五常眨了眨眼,双手钻进被窝里拽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我有事。”
“怎么了?”
夏五常不语,顺着他的脊背摸上去,按在脖颈上微微用力。
钱双曲顺着他的劲儿凑过来,夏五常笑笑,在他唇间印下一个吻。
先是磨蹭着的双唇,然后是轻柔的舔弄碰触,攻入齿间的温和,粘腻亲密的纠缠……
“……双曲。”
一吻毕,夏五常在他后脑勺上揉了揉,抿了抿嘴,又意犹未尽地亲了两下,喘息着开口:“我觉得,之前多管闲事儿,管得挺对的。”
“……什么?”
夏五常笑笑,轻声道:“某人行侠仗义被报复,三九天倒在胡同里昏迷不醒,热心路人小夏同学把他带回家悉心照料。……就这事儿。”
“……靠。”钱双曲笑了半天,伸手胡乱揉了揉他的脸,慢吞吞道:“那我这不是,以身相许了么?”
“哟,是么?”
“是啊。”钱双曲闭着眼,“怎么的你不满意吗?”
“……满意。”夏五常叹了口气,“特别满意。”
“满意还叹气!”钱双曲故意凶狠地说,“脱单还不满意么?要什么自行车?”
“……不,不要。”夏五常闭着眼睛笑,“要不起。”
“那不完事儿了。”钱双曲说,口气松了不少,“唉,其实我也觉得吧……”他啧了一声,翻了个身,正对着夏五常,但没睁眼,继续道:“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我也觉得,被揍一顿……不是,唉,真难说啊……”
“没事儿,你慢慢寻思着来。”夏五常安抚道。
“……我觉得,被揍一顿就能被你捡回家的话——我不是乐意被揍啊,也挺好的。”钱双曲叹了口气,小声问:“五哥,我是不是真弯了?”
“……那你问你自己啊,”夏五常笑笑,“你直过吗?”
“靠。”钱双曲咬了咬牙,“你要不要这么直白?”
“行,那你问问你自己,弯了没有?”
钱双曲不说话了,半天才道:“不知道。……但你要是个女的,我可能也会喜欢吧——虽然你不一定愿意留我住,那跟引狼入室没啥区别。”
夏五常唇角挑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拍了他两下,小声道:“睡觉吧。”
“嗯。”
钱双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弯的还是直的,不清楚自己的取向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可是夏五常不一样,他身上带着光,吸引着自己向着光走。
性向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只要夏五常在,他就会喜欢。
说起来可能不信,他的性取向,是夏五常。
夏五常从早上开始眼皮就在跳,做饭跳刷碗跳,一直到钱双曲出门时还在揉眼睛。钱双曲摸摸他的眼皮安慰他:“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右眼跳灾什么的都是迷信,别信,啊。”
夏五常笑着点点头,问了句:“那要是左眼跳呢?”
“……那就是跳财了,还是要信的。”
夏五常摆了摆手让他去上学,门口的垃圾拎起来递给他。
钱双曲接过来,又凑上去讨了个吻,走了。
夏五常回过身进厨房,刚才想擦擦台子却洗错了抹布,最后只能浪费了一盆水,全都倒在了厕所,哗啦啦地冲了下去。
心慌。
不知道在慌个什么劲儿。
夏五常皱了皱眉,抿抿嘴。
他很少有这种心里不踏实的情况,他习惯于料理好自己和身边人的一切,在事件即将来临之时作出各种准备,然后坦然地面对下去。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是很长时间之前了。
夏五常叹了口气,不愿意多想。
下午时他倒在沙发上看电视——今天也犯了懒,不想去蒋云琛那儿也不想找工作,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翠花绕在脚边,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圈,好几次都碰到了他的脚踝,他也没有醒。
直到手机铃声疯狂地响了起来。
平时不觉得怎么样的音乐却在今天显得急促又激烈,惊醒了夏五常睡梦中的神经。
然后近乎是狼狈地爬了起来,摸过了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个陌生的号码,夏五常揉了揉眼睛,点了接听。
“……喂您好?”
“小五,我是段叔叔。”那边传来的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呼吸间还有些不稳。
夏五常倒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位“段叔叔”是谁,然后心头猛地一跳。
“…啊,段叔,”夏五常坐起身,试探道:“怎么了?”
“……小五,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冷静点儿……”段军的声音还是颤得要命,“你现在,马上,订机票,来渝辰。”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夏五常手掌微微发着抖,心里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妈妈,出事儿了。”段军说。声音还带着哭腔。
之后的内容夏五常几乎是在迷茫中听完,是怎么挂断电话又是什么时候定好的机票有没有通知蒋云琛他一概不清楚,耳边一片绝望的轰鸣,心脏沉得发疼,几乎要把他坠入深渊。
钱双曲开门进屋时正好和拿着衣服背着包要往外跑的夏五常撞在一块儿,对方眼里的空洞和绝望让他一愣。
“……五哥?”钱双曲扶住他的肩,“怎么了你?要干嘛去?”
夏五常动了动嘴,发直的目光终于有了移动。他看向钱双曲,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张了张嘴。
声音不知道怎么就哑了,几乎全都是某一瞬间的事儿。
夏五常想起来上次的心慌在什么时候了:就在得知父亲在医院抢救的时候。
“双曲……”夏五常颤声说,“我妈出事儿了,我得去渝辰……我得见见她,我……”
“好,好,”钱双曲搂着他,胡乱地顺了顺他头顶飞起来的毛,“机票定了吗?我跟你一块儿去,你别自己去。”他实在是不放心,“出什么事儿了?你别急你别急……”
“我不能不急!不能!你别添乱!”夏五常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了个跟头,挣脱开他,又大声喊道:“她死了!死了!我得去看她!”
话里含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