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在蒋云琛告诉他的宾馆等了一下午，想去医院找找又不知道去哪个。给蒋云琛发微信也他也不回，估计是怕自己添乱。

　　 钱双曲在心里大骂蒋云琛祖宗十八代，骂完了继续往床上一躺，刷着微信等他们回来。

　　 一直到晚上十点，紧关着的房门才有了点动静。钱双曲从床上跳起来去开门，蒋云琛推着夏五常进来，夏五常见了他也只是抬了下眼皮，没别的反应，然后就去床上坐着了。

　　 蒋云琛看着屋里的两张床挠了挠头，小声念了一句：“我再出去开一间吧。”

　　 抬起头，拽了拽钱双曲。钱双曲把目光从夏五常身上挪开了，看向他。蒋云琛冲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钱双曲把手附在夏五常肩上捏了捏，拿起桌子上的房卡，跟着蒋云琛出去了。

　　 关好门，站在走廊里，蒋云琛叹了口气，小声道：“你看着他点儿，这一宿我就不跟着了。”他看向钱双曲，挑了挑眉，不太信任地说道：“你……能行吧？别睡太死啊。”

　　 “……”钱双曲皱了皱眉，“我到底是干了什么让你觉得不靠谱？！”

　　 “那谁知道！”蒋云琛说，“长得就不像靠谱人！”

　　 “滚！”钱双曲骂了一句，“你俩也就是认识时间长……”

　　 “行了行了行了，”蒋云琛急着打断他，推着他往回走，“你赶紧回去吧，我下楼再开一间。……顾着点儿他啊，别自己睡得跟死猪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钱双曲被推到门上靠着，冲他摆摆手，让他赶紧下楼：“快去吧你，一会儿没房了！”

　　 “乌鸦嘴！”蒋云琛骂他，又叮嘱了两句，转身走了。

　　 钱双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门上靠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最后叹了口气，转回身，掏出房卡开门。

　　 夏五常在床上躺着，背对着墙，脸冲着另一张床。钱双曲慢慢走过去坐下来，试探地摸摸他的手，小声叫道：“五哥？”

　　 夏五常动了动，从床上爬起来，叹了口气，看向他，“怎么了？”

　　 “你没事吧？”

　　 “哎，能有什么事儿。”夏五常摆了摆手，冲他笑笑：“…我妈还挺英雄的。”

　　 “什么？”

　　 钱双曲不明所以。

　　 “我看监控了，”夏五常低了低头，“我妈，还有，段叔，去房产中心看楼盘，就是想看看。最开始就是一点儿火星，没人当回事……后来火势大了，我妈他们俩，先跑出去了，然后又进来了，非要上楼通知别人……最后两个人都是一氧化碳中毒，段叔轻一点，抢救回来了。我妈……哎，”他摇摇头，皱着眉说道：“救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的，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钱双曲张了张嘴，直起身跪在床上，把他搂进怀里，不住地搓着后脑的头发。

　　 “哎……”夏五常吸了口气，下巴搭在他肩上，闭了闭眼，“双曲啊……”

　　 “嗯！”钱双曲应得飞快，“怎么了？”

　　 夏五常动了动手，抓住他的衣服，下巴不安地动了动。

　　 钱双曲竖着耳朵听，不敢落下他丝毫的反应。

　　 “……我好累啊。”他说。

　　 钱双曲心脏一揪，像是被人抓住了死命地揉捏，一时之间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夏五常趴在他肩上，身体微微发着抖，喉咙间哽咽着说不出话。

　　 “没事，没事儿……”钱双曲不知所言，只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试图靠这样的微弱的动作缓解他的悲伤难过。他死死地拧着眉，大脑飞速运作着，想找出那么一句两句有用的话来。

　　 夏五常拽着他短袖的前襟，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钱双曲看不到他的脸，但肩上的布料慢慢湿了，他感觉得到。

　　 “我…在等她回来啊……”

　　 “我知道，我知道……”钱双曲哄着他，仿佛在哄一个刚刚会走的小孩子。可是小孩子可以给糖吃，可以拿出稀奇的玩具吸引他的注意力。夏五常则不然，钱双曲使出浑身的解数，都不一定能把他哄好。钱双曲叹了口气，闭了嘴，只一下一下地揉着他后脑的短发，拍着他的背，不打算劝他别哭。

　　 哭就哭吧，哭完了好受点总是好的。

　　 夏五常伏在钱双曲肩上，哭得安静又悲伤。偶尔能听到他换气时的抽气声，然后钱双曲就紧着拍几下，继续沉默着抱着他。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立场。钱双曲总是那个擅长耍赖、不那么成熟的，夏五常总是稳稳当当地安抚他的情绪，仿佛发生了天大的事也不受影响。

　　 “……没了。”

　　 钱双曲听到他带着哭腔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钱双曲皱了皱眉。

　　 “没了……”夏五常重复道，话里的绝望让钱双曲手足无措手脚发麻，“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十多年的期待，十多年的隐忍，十多年的付出。在这场意外当中，全都没了。

　　 太难过了。

　　 钱双曲眼圈红了，难过得说不出话。

　　 他怀疑生活真的是不公平的，善良的人总是得不到好报。老天总是会在一切努力即将得到同等结果时，狠心地夺走他的一切。

　　 先是夺走了带大夏五常的父亲，然后在给了他希望后又夺走了他的母亲。

　　 现在的夏五常，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逼得人几近窒息。

　　 什么都没了。

　　 钱双曲连“你还有我”这种话都说不出口。

　　 太轻了，跟现在他的遭遇来比，这种话太轻了。

　　 谁会永远陪着谁呢？钱双曲突然想到。

　　 “……五哥，”钱双曲咬了咬牙，抿抿嘴，沉声道：“我在。”

　　 我在。

　　 这话看似轻飘飘的，却承着钱双曲赋予的千斤之重。

　　 我安抚不了你的绝望，但我愿意陪你等到绝望之云出现破洞，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

　　 “五哥，”钱双曲重复着，“我在。”

　　 夏五常没有说话。

　　

　　 他们折腾到凌晨，夏五常哭够了睡过去，睡着了也并不安稳，眉心死死地锁着，怎么抹也抹不开。钱双曲不想把他弄醒，就没再管。给夏五常盖上被子站起身，动了动麻了的两条腿。

　　 蒋云琛发了十几条微信来，都是问他怎么样了的。最近的一条在十分钟前，现在应该还在等着他回复。钱双曲回了句“睡了”，进了卫生间。

　　 肩上的布料被夏五常流出的泪洇湿了，现在还是一块儿突兀的深色。钱双曲叹了口气，摸了摸，终究还是没脱下来洗洗。

　　 他出来的急，没带多余的衣服。现在洗了明天都不一定能干，他不想光着出去。

　　 -你也赶紧睡吧，别睡太死。

　　 蒋云琛又发了一条。

　　 -知道了。

　　 钱双曲放下手机，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呼出来。

　　 他真的有点儿感谢蒋云琛这么多年都在夏五常身边了。

　　 钱双曲笑了笑，慢慢脱了衣服扔出去，拧开淋浴器。

　　 热水源源不断地浇在身上，洗刷着一整天的不快。钱双曲心上像是压了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心不在焉地冲了冲身上，走到门口穿上裤子，身上随便擦了擦，走出浴室。

　　 夏五常还在床上睡着，像是个虾米一样弓起身子，窝在柔软的薄被里。他眉心依旧锁着，手脚时不时动一动，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钱双曲坐在另一张床上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站起身，手掌探过去试图抹平他眉心的皱，夏五常哼了两声，在睡梦中躲开他的碰触，十分抗拒地缩了缩。

　　 钱双曲叹了口气，收回手，重新坐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浴室前重新把灯打开，然后开着门，关上了房间里的主灯。

　　 借着微弱的光亮看了夏五常半天，确认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了，这才躺下来，盖上被子。

　　 钱双曲也累得不行，沾上枕头没多长时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五点，天刚亮不久。钱双曲醒来时眼睛酸得发疼，看一眼时间也觉得太早，打算躺下继续睡，这时想起了隔壁床上的夏五常。

　　 啪。

　　 钱双曲按开了床头灯，目光投向隔壁的床。

　　 夏五常还窝在床上睡着，只是背对着他，身体还是弓着的，没什么动静。钱双曲想关上灯接着睡，又定了定神。

　　 总觉得夏五常身体在微微颤动着。

　　 “……五哥？”

　　 钱双曲一愣，以为夏五常又哭了，怕吵到他才偷着哭。

　　 他慢慢坐起身，挪向旁边的床。

　　 夏五常脸冲着墙壁，窝在棉被里，两只手捂着肚子，眉心死死地皱着。

　　 钱双曲心里一沉，抓着他的胳膊摇晃，“五哥？怎么了你？”

　　 夏五常不适地闷哼了一声，顺着他的劲儿翻过身来，半天才张开眼。他眼皮发肿，估计张开了也是不好受的。然后像是在慢慢适应光线一样，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钱双曲着急地催着问他，伸手胡乱地蹭掉了他额上的汗。

　　 “……怎么了你？哪儿难受吗？”

　　 “…双曲……”夏五常反手抓了抓他的手，“胃疼……”

　　 “……靠！”钱双曲小声骂了一句，转身把手机翻出来，又给他擦擦汗，拨了个号出去，手机靠在耳边，等着接听的过程中蹲下身，和他说话：“那什么五哥…我去给你买药，我让蒋云琛过来陪你呆会儿，啊。你等我回来，知道没有？”

　　 夏五常点点头，钱双曲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这时候蒋云琛刚好把电话接起来。

　　 “喂？”

　　 “五哥胃病犯了，我出去买药，你过来陪他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