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我是段叔叔，早上给你打了电话的。”段军说。蒋云琛看了钱双曲一眼，按了下免提，道：“您有什么事吗？”
“唉，是这样的。”段军吸了吸鼻子，顿了顿，道：“我希望和小五聊一聊……关于他妈妈的事。”
蒋云琛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昨天他们见面后没说太多，夏五常过于沉默，段军也没能完全冷静下来。中间只靠着蒋云琛撑着，气氛还不算特别诡异。今天能沉下心来思考了，段军考虑的事也就多了起来。
“……五哥他，还在睡。”蒋云琛说，“刚才胃疼疼醒了，现在吃完药了，又睡了。……不然您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告诉他，就不用麻烦您跑一趟了。”
“…唉，”段军叹了口气，“让他睡吧，等他醒了你告诉我一声，我过去找他。”他坚持着，一定要亲口说给夏五常听，像是存着某种执念：“我想亲自跟他说，一些想法。……还有关于他妈妈的想法。”
蒋云琛抿了抿嘴，点点头，又想到那头的段军看不见他点头，于是出声道：“好。下午吧，我把地址发给您，下午您过来。”
“哎，好。麻烦你了。”
蒋云琛又寒暄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中午叫五哥起来吧。”蒋云琛长出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他有话非要亲自和五哥说。”
“好。”钱双曲点点头，“下午你过来么？”
“嗯。”蒋云琛说，“我不放心。……谁知道哪句话能戳到五哥肺管子上，我怕段叔没分寸，跟着点儿。”
钱双曲像是放心了一样松了口气，蒋云琛冲他笑笑，一巴掌甩他肩上，挑了挑眉，“觉得自己不行吧？我跟着放心了？”
钱双曲难得的没怼他，只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回身去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接着睡会儿吧。”
“睡个屁了还，我平常就这个点儿醒。”蒋云琛说，“你睡吧，中午起来买点儿吃的，让五哥吃药。”他看了看时间，道：“一点吧，我让段军一点过来，到时候你别还躺床上睡得跟死猪似的就行。”
“滚蛋！”钱双曲没好气地说道，然后划了卡，进屋，关上门。
蒋云琛说得其实没错，钱双曲就是觉得有他在边上看着，心里能踏实点儿。
说白了就是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他还没对夏五常了解到那个程度。
很多事的分寸感，他都不如蒋云琛敏感。
钱双曲略显失落地抿了抿嘴，慢慢走到床前，躺下来。
看着对面床上夏五常的侧脸。
他睡得很熟，比昨晚要踏实。钱双曲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眼皮发沉，逐渐有了睡意。他趁着没睡着摸出了手机，定了个十一点半的闹钟，想了想，又改成十二点。
多睡会儿吧。
钱双曲低低地叹息，往枕头里拱了拱，陷入睡梦中。
姐姐总是温温柔柔的，眨着大眼睛冲他笑。
钱双曲看得欣喜，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跟在姐姐身后要糖吃的小孩儿，实际上他已经很多年不吃糖了。
“来呀。”他听到姐姐叫他，冲他张开手臂。
钱双曲向着姐姐的方向跑过去，距离越近越觉得，姐姐的眼睛里含着眼泪。
……怎么了？
到了跟前，姐姐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蹲下身。四周亮起火光，肆意的火舌耀武扬威地摇摆着。
——别怕。
钱双曲身体一抖，姐姐的泪水滴到脸上，顺着他的脸滑落下去……
闹铃声伴着劈啪作响的火焰一块儿响了起来，钱双曲半梦半醒间伸出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不一会儿，闹铃声停了。那只手在被子上拍了两下，小声安抚：“再睡会儿，不着急。”
钱双曲突然就安定下来，往枕头里拱了拱。
蒋云琛脱下外衣，把买回来的饭菜递给夏五常，轻哼了一声：“我还让他到了时间叫你呢。”
“哎，我十一点就醒了，睡够了。”夏五常摆摆手，“一会儿等他起来一起吃吧，你饿么？”
蒋云琛撇撇嘴，“不饿。”
“不饿就等着吧。”夏五常说。
蒋云琛进卫生间揉了揉头发，洗了把脸，擦掉了脸上的水珠，道：“段军下午过来，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他随手放下毛巾，走过去解开了包着饭盒的塑料袋，“再过五分钟就叫他起来吧，别太晚了手忙脚乱的，饭也吃不上。”
“嗯。”夏五常点点头，回身看了看钱双曲。他明显睡得不踏实，眉心都是皱着的，不知道梦见什么了。
夏五常慢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被子里拱起的山包，低身叫道：“双曲，双曲。”
“……嗯。”钱双曲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起来把饭吃了，别睡了，嗯？”
半天，钱双曲翻了个身，眼睛还没张开就叹了口气，伸手附在眼睛上揉了揉，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夏五常愣了愣：“……五哥。”
“嗯。”夏五常笑笑，“起来吃饭。”
“……靠。”钱双曲坐起身，摸了摸脑袋上顶着的乱毛，抬头看了看站着的蒋云琛和在一边拆筷子的夏五常，“我不是定闹钟了么？”
“嗯，是我起来早了。”夏五常说，“你的闹钟我给关了。”
“……哦。”钱双曲眨了眨眼，掀开被子下床，“我以为没响呢。”
“响了，你没醒。”蒋云琛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睡得像死猪一样。”擦脸的毛巾递过去，“去洗个脸，把毛巾带回去。”
钱双曲看了他一眼，没接。穿上鞋进了卫生间。
“靠。”蒋云琛挑了挑眉，无奈地笑笑。
钱双曲出来时夏五常已经把碗筷摆好了，蒋云琛拿着筷子指了指那两个菜，道：“都是素的，没带荤。”他看了看钱双曲，“不许挑。”警告。
钱双曲慢吞吞地坐下来，瞄了他一眼，拿起筷子，“……挑什么？有的吃就行呗。”
夏五常没说话，跟着吃了一会儿，问道：“梦见什么了？睡得也不踏实。”
“哎，没什么。”钱双曲啧了一声，“梦见我姐了。”
“那不踏实什么？”蒋云琛往嘴里塞了口豆芽，“梦见她给你找了个姐夫么？”
“……”钱双曲瞪了他一眼。
“……梦到小时候的火了。”钱双曲低声说，“梦到我姐哭了。”
蒋云琛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夏五常没和他说过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但看钱双曲的样子，肯定也是见挺痛苦的事儿。
“没事，梦是反的，都过去了。”夏五常说，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吃饭吧。”
钱双曲点点头。
夏五常眼皮还有点儿肿，但已经好多了。他们飞快地吃了饭，钱双曲把一次性饭盒拿出去扔了，蒋云琛留在屋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钱双曲小时候那是什么事儿？”蒋云琛铺平了被单，坐了下来。
夏五常叹了口气，胃药就着水咽下去，跟蒋云琛简单讲了讲。
“……唉。”蒋云琛张了张嘴，沉默了半天，道：“你别说，我现在感觉钱双曲顺眼多了。”
夏五常笑笑：“你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了啊？”
蒋云琛也跟着他嘿嘿一笑，没说话。
“……你跟段叔说了这儿的位置么？”夏五常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也坐下来，道：“他别再找不着啊。”
“能找到的。”蒋云琛示意他放心，“我发了定位。”
“那就好。”夏五常说。
钱双曲拿着房卡进电梯时，正好看见了刚刚进门的段军。他挡着电梯门等了一会儿段军才上来，客气地跟他说了谢谢。
“不用谢。”钱双曲往旁边让了让，打量着他。段军穿了件简单的T恤，衣边蹭着没来得及擦掉的灰。胡茬从腮边冒了出来，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就白了不少。
“叔，”钱双曲忍不住开口，“节哀。”
段军愣了愣，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他跟着钱双曲往外走，轻轻地“啊”了一声。
钱双曲拿着房卡，在门前站定，刷上去之前回头小声说了一句：“五哥情绪可能不太好…他要是中间有什么……嗯…不太礼貌的，您别在意。”
“好，好。”段军点点头，“我知道，我理解。”
“谢谢。”钱双曲刷开了门。
夏五常和蒋云琛坐在一块儿，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在楼下碰到段叔了。”钱双曲往前让了几步，指了指身后的段军，走过来坐到蒋云琛身边：“一块儿上来的。”
“……哦。”夏五常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叫人：“段叔。”
“诶。”段军忙着应他，“孩子你…好点了吗？”
“我没事儿。”夏五常笑笑，“正好也想跟您聊聊……”他顿了顿，继续道：“您跟我妈呆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多，您肯定更了解他。……昨天匆忙了，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
“没事儿没事儿。”段军摆摆手，叹了口气，看向旁边的蒋云琛和钱双曲，转过头，道：“…我不是在意别人听到，小五，我就是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蒋云琛揣好手机，二话没说就站起身，冲段军笑了笑，“我先出去透透气。”然后拉上钱双曲往外走。
“诶，谢谢，谢谢。”段军冲着他的背影说道，蒋云琛摆了摆手。
等到他们出去了关好门，段军转过头，抹了把脸。
“小五，”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的眼圈骤然就红了，“你妈妈很想你，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