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你那个同学…叫她出去聊天。她回来之后，哭了一个晚上，一直说对不起你。”段军指了指门口，转过头看了看夏五常，笑笑：“她想了很久才敢给你打个电话…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那些天她一直都没睡好，直到打完电话说开了，才睡上个好觉。”
段军抿了抿嘴，略带局促地笑了一下，搓了搓衣边，继续说道：“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愧疚，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妈妈最后…最后那段时间，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她真的知道错了。……她怕你从小到大都压着心思的性格，不原谅她也不说出口。”
夏五常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小声嗫嚅：“……我没有。”
我没有。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
“……如果你们早点说开就好了。”段军颇有遗憾地说道，换了个姿势坐着，“我们来渝辰出差，她提出要去房产中心看看楼盘，她说想换个大点的房子，然后等回去问问你，愿不愿意来跟我们一起住……可是没等到，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本来已经逃出来了的，但是她看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着火了，非要进去告诉他们，然后我们就进去了……”段军捂了捂脸，“我应该…我真应该拽住她的……我不能让她进去的……我……”
段军又把昨天见面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语句里满满的全都是悔恨与自责。
“段叔，真不怪你。”夏五常叹了口气，“已经这样了……我妈的心意，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
“……你妈妈明天出殡，先在这边的火葬场火化，然后把骨灰带回去吧。”段军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火葬场，墓地，我都联系好了，这个不应该你管，秋月也是我爱人，我来安排就好。”
夏五常垂着眼，没说话。段军以为他不同意，张了张嘴，解释道：“这种事不能让孩子安排，况且应该是这个规矩……孩子你心里别太难受，这个……”
“我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夏五常抬起头，冲段军笑了笑：“按您的安排来吧，挺好的，挺周全的。……我毕竟年纪在这儿，很多东西不如您考虑得周到。”
“……”段军又看了看他，眼里掺着红血丝，就那么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站起身，“好，好。”他紧着说了两句，“那…我先走了。”
夏五常跟着站起来，“我…我送您？”
“不用，不用。”段军摆了摆手，“你歇着吧孩子，明天早上来就行……来看她最后一眼。”
夏五常定在原地，小声应了句“好”，看着段军出了门。
重新坐下，不一会儿，钱双曲推门进来，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过来，冲他伸伸手，“五哥。”
“嗯？”
夏五常抬头冲他笑笑，手递给他握了握。钱双曲皱了皱眉，把他的手牵在自己掌心暖了暖，道：“……他，没说什么过分的吧？”
“……能说什么过分的。”夏五常摇摇头，“就是说下安排呗……啊，对，”他捏了捏手，“明天晚上就能回去了，订机票吧。”
“哦，行。”钱双曲点点头。
“云琛呢？”
“送他去了。”钱双曲掏出手机，“订明天晚上的？”
“订吧。”夏五常叹了口气，说道。
钱双曲动作一顿，坐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哥。”钱双曲突然出声，指尖动了动提醒他。
“嗯？”
“……别怕。”钱双曲犹豫着，小声说出这两个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这个时候就是想说给他听。
别怕。
像是在给他个支撑。
夏五常无声地笑笑，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抽了出来。
“双曲。”
“诶！”
夏五常舔了舔干涸的唇，张开嘴，小幅度地开合了两下。
钱双曲听到他用仅仅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抱抱我吧。”
“……好。”钱双曲点头。
夏五常不让钱双曲和蒋云琛跟着进火葬场，他们拗不过坚持起来的夏五常，只得找个地方坐着等。蒋云琛的车不在渝辰，想坐在车里等人的想法也不切实际。
渝辰的火葬场挨着军营，也不知道管理者是个什么想法。深度解析了还觉着安排得挺对，简直没有比军队再合适的了。
蒋云琛就带着钱双曲前后转了一圈，军营位置偏，平日里从外面看也是一片静谧，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呼喊。蒋云琛看着手痒，回头看了看钱双曲，抬起胳膊指了指大门的方向，道：“诶，进过军营么？”
钱双曲瞄了他一眼，挑了挑眉，点点头：“进过。”
“进过？”蒋云琛有点儿意外。
“嗯，初中退队的时候，初一，进过一次。”钱双曲解释道。
“……哦。”蒋云琛眨了眨眼，“以后有机会来攀云，哥带你进去玩儿。”
“是嘛，这么厉害？”钱双曲唇角勾了勾，怀疑地看着他。
“啧。”蒋云琛指了指他，“把你那个没见识的目光收回去。”
钱双曲不屑地别开眼。
“老子可是在军营混大的，正经摸过枪的。”他看着钱双曲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脸上，在钱双曲炸毛之前把手收回来，道：“见过枪么？除了游戏里？”
钱双曲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瞪他一眼，看着军营门口站岗的兵哥叹了口气，突然凑过来，问道：“你跟五哥一块儿么？”
“嗯？一块儿混？”蒋云琛眯了眯眼，“算是吧，爹都挺变态的——我不是不尊重我夏叔，毕竟我爸跟他爸关系好，而且都乐意把儿子往部队扔。……谁家孩子童年是在训练里过的啊，也就我俩了吧？”他笑笑，“哦，还有婵姐。但婵姐不跟着我们一块儿训练。”
蒋云琛长出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打开了话匣子。钱双曲听着他说了一会儿，怼了怼他的胳膊，道：“你和五哥，谁比较……”
“厉害？强？”蒋云琛给他递上两个词，钱双曲点点头：“就这个意思。”
“嗯……”蒋云琛想了想，“不能这么比吧…我俩不一样，你看现在有时候觉得挺像的，但那时候是不一样的。”
“比如？”
“我偷懒。”蒋云琛干脆地说道，转头冲他笑笑，“我小时候皮啊，总钻空子，能歇着就歇着，能少练点儿就少练点儿，不看着的时候恨不得躺地下歇着，我爸就揍我。”
“但五哥就不是，五哥是真实打实的练，夏叔让干嘛干嘛。……最开始还会哭着说累，后来就不会了。”蒋云琛眯了眯眼，“我们那一片儿，一个院，小孩儿都特别皮，就他，稳得不行，从小就那样。”
他眼前似乎浮现出儿时的夏五常，训练时抿着嘴，再累也忍着不哭，汗珠滑到唇边，跟那条又平又直的唇线融在一起，消失了。
蒋云琛突然动了动，伸出胳膊钩住了钱双曲的脖子，特意使了劲儿不让他挣脱开。
钱双曲一边挣一边怼他，“你干嘛？！”
“诶诶诶别动别动…你再戳我我抽你我告诉你这都是条件反射……”
“条件反射你大爷！！！”钱双曲喊。
“嘘——”蒋云琛捂住他的嘴，“你再喊，喊来人咋办？”他往站岗的兵哥那边看了一眼，“你这是给人家添负担。”
“滚！”钱双曲骂他。
“行了行了，跟你说话呢。”蒋云琛松开他的嘴，勾在他肩上的手还是不放，安抚地拍了两下，道：“你这几天多看着他点儿知道么？他就是习惯性憋着，不是没有感觉……诶你是不是要高考了？”
“…我谢谢你还记得我啊。”钱双曲幽幽地瞄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不用谢不用谢……所以你都快高考了还跟着我们混干嘛？不准备考试吗？临阵还得磨枪呢？”
“你觉着临阵磨枪好用么？我学一两个礼拜就比得上人家学了三年的？”钱双曲挑了挑眉，“怎么着你是没经历过高考么？”
“是啊。”蒋云琛大言不惭，“我上的技校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五哥也没经历过高考啊……他保送的你不知道吗？”
“滚滚滚滚滚……”钱双曲顺势推开他，走到一边去嫌恶地拍拍肩膀，“会说人话吗？”
“不说人话也气死你。”蒋云琛乐了，“就你这脑袋，还是别高考了吧。”
钱双曲：“……”好气哦可是怎么回嘴呢？
“不逗你了，”蒋云琛清了清嗓子，“真的，我以朋友的立场，麻烦你这几天看着他点儿，说话也照顾着点儿……我知道平常可能是他照顾你居多，但就这几天，你们颠倒一下，行么？”
“…我知道。”钱双曲有点儿别扭地点点头，舔舔嘴，“不是，你能不能别把我想得跟弱智一样。”
蒋云琛笑笑，没怼他。伸手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走吧，不溜达了，回去等着他吧。”
钱双曲这次没躲开，跟着蒋云琛身边，一路溜达回去。他们回去时夏五常还没出来，等到快中午时才出来了，怀里抱着个包好的小罐子，眼圈没出意外是红的。钱双曲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看得心疼。
“…回家吧。”段军说。
“回家。”夏五常重复了一遍，摸了摸罐子。
不知是在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