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东西瞒着我。”

　　 夏五常洗了冰毛巾给钱双曲敷眼睛，他从另一侧爬上床，钱双曲平躺在床上，一手按在毛巾上贪恋上面的凉意，另一只手摸过来拉他。

　　 “没有啊。”钱双曲闭着眼说道。

　　 他有点儿庆幸现在被毛巾蒙着眼睛，看不到夏五常的表情，也无需和他对视。不然钱双曲怕在他的目光里破了功，不小心说出实话。

　　 他不想告诉夏五常，穆萍和钱一涵对他们两个抱以极其反对的态度，这态度坚决得不能再坚决，仿佛是将近二十年来的头一回。钱双曲偷偷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捏了捏。夏五常不说话，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钱双曲心里一慌，顾不得眼睛上还蒙着毛巾，忙伸出胳膊留人，撑起脑袋叫他：“五哥！”

　　 “嗯？”夏五常的手指按在他盖着眼睛的毛巾上，微微用了用力，“别动。”

　　 钱双曲顺着劲儿躺下，摸着他的手，心里总算踏实了些，然后试探着张了张嘴，问道：“你生气了吗？”

　　 夏五常沉吟着，没说话，过了半天他听见夏五常笑了笑，轻声道：“生什么气？”

　　 钱双曲啧了一声，“……没什么。”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旁边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夏五常躺了下来，一手仍然被他抓着，另一只手碰了碰眼皮上的毛巾，道：“用换一个么？”

　　 “不用。”钱双曲小声说，暗自想了半天，张开嘴：“五哥，我不是要瞒你。”他叹了口气。

　　 “嗯。”夏五常应着，表示自己在听。

　　 “……我就是，不想让你跟我一块儿…我不想再说一遍，今天下午，不是，昨天下午。……我妈和我姐怎么样，那都过去了，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再难受一遍。”钱双曲慢慢地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夏五常的掌心，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一样，大气都不敢喘地等着夏五常的反应。

　　 夏五常翻了个身，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他两下，“睡吧。”

　　 钱双曲跟着叹气，他很想把毛巾摘了，看看夏五常现在的表情，但是刚要动一动就被夏五常按住了手，怎么也没能松开。

　　 “……等醒了的，我陪你回家说清楚。”夏五常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没事儿的。”

　　 钱双曲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夏五常张着眼，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等到钱双曲睡着，敷在眼睛上的毛巾不再冰凉，他才慢慢地起身，把毛巾拿下来，走出去放好了，再回来躺下。

　　 身边的人呼吸平稳，手掌虚虚地握着搭在床上，夏五常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轻轻地、轻轻地握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掌铺开了，松松地握住了，然后才闭上眼睛。

　　

　　 钱景深回来了。

　　 钱一涵打了十年来第一通电话，接起来听见女儿的声音时，钱景深受宠若惊。然后就听钱一涵说了钱双曲的事，叫他回来劝人。

　　 于是钱景深买了机票，连夜飞了回来。

　　 十多年不见，当初的小姑娘长大了不少，出落得漂亮大方。钱景深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了钱一涵递过来的水杯。

　　 钱一涵见了他，面色冷冷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别人都说女儿像父亲，在钱家倒是没这样，钱一涵长得更像穆萍一些，只是眉眼之间比穆萍柔和。然而一冷下脸，就和母亲一模一样了。

　　 “……那什么，考完试啦？”钱景深坐在沙发上，不安地摩挲着膝盖那一块儿的布，冲着钱一涵笑笑，含着些许殷勤和讨好的意思。

　　 钱一涵也跟着坐下来，抬起眼皮，点点头：“考完了。”

　　 “哦哦……”钱景深眨眨眼，继续想着话题：“那…考得怎么样？”

　　 “没出成绩呢。”钱一涵平静道，目光投向茶几上的杯垫，刻意地躲开了钱景深，“不知道。”

　　 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半点想跟钱景深闲聊的意思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道：“我妈还没醒，你多等一会儿。”

　　 “啊，没事儿，没事儿。”钱景深撂下水杯，摸了摸腕上的手表，瞄了眼时间，“是我来的太早了，你们刚休息下来吧？……应该晚点儿来的。”

　　 “没什么，我就这个点儿醒，习惯了。”钱一涵摇摇头，直起身子往后靠了靠，看向钱景深，道：“双曲不在，半夜就跑了。”

　　 “啊？”钱景深回过头，看了看那边紧闭着的房门。

　　 钱一涵因他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心里一阵恶寒，她微微皱了皱眉，抬起头直视着钱景深的眼睛，道：“他走的时候我听见声了，但没拦他，没意义。”

　　 “那……”

　　 “你听我说就行了。”钱一涵打断他，闭了闭眼，道：“我不希望钱双曲是同性恋，不管是不是，他都不能是。”她看着钱景深，表情变都没变，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眉心微微拧着，倒是能看出些严肃来。

　　 钱景深搓了搓手，道：“但是……”

　　 “没有但是。”钱一涵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请你，一定要劝他，和……分手。”

　　 “我不能接受，我妈更不能接受。”钱一涵目光坚定决绝，含着股扭曲的固执，对钱景深道：“你知道伤害有多大的，我不希望双曲的事勾起十多年前的事，我妈也没有把实话告诉双曲的意思，他最好是不知道。……但他绝对不能是同性恋。”

　　 钱一涵垂下眼，眼珠动了动，又抬起头，道：“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只是他……不能。”

　　 钱景深感觉心脏隐隐刺痛着，四面八方的针直直地戳到心口。他苦涩地笑了笑，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

　　 钱一涵松了口气，钱景深低了低头，听见女儿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

　　 钱景深心里更难受了。

　　

　　 钱双曲和夏五常是下午回的家。

　　 钱一涵偷偷打电话催人，从上午打到下午，直到穆萍出来发现了卧室没人才制止她，告诉她就打最后一个，不回来就再也别回来了。

　　 进屋的时候母女两个人并排坐在主沙发上，侧面的小沙发上坐着个人，先是背对着他们的，钱双曲没看清，等到他转过身来时才看清了脸。

　　 “……爸？”钱双曲一愣，夏五常转身关好门。

　　 “你怎么回来了？”钱双曲挑了挑眉，心下复杂。

　　 夏五常看着钱景深动了动眼珠，叫了声叔叔，然后看向穆萍，叫了声阿姨。

　　 “你出去。”穆萍冲着夏五常说道，“出去。”

　　 “阿姨，我……”

　　 “出去！”穆萍噌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夏五常身后的门，厉声道：“我们家不欢迎变态！你出去！”

　　 “你说什么呢！”钱双曲吃惊地喊了一声，恨不得压过穆萍不让夏五常听到才好。

　　 夏五常却只是一愣，接着温和地笑了笑，“阿姨，我想……”

　　 “滚！”穆萍大喊，“听不懂话吗？”

　　 夏五常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冲着穆萍微微点头，轻声道：“那我先出去了，等您冷静下来我们再说。”

　　 “五哥……”钱双曲心疼，转身过来拉人，拽住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难受地拧着眉，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又说不出话。

　　 他连“你别放在心上”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只有闷着的疼。

　　 “没事儿，没事儿。”夏五常反手抓住他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道：“你们聊，别吵架。……你态度好一点，别顶嘴，啊。”他看着钱双曲一脸愧疚，乐了，安慰道：“我没事儿，别担心。出去站一会儿，凉快儿。”

　　 说完，夏五常转过身，开门出去了。

　　 钱双曲心里不是滋味，转过身来，眉心紧紧地锁在一起，朝着屋里的三个人，哑声道：“……你们要干嘛啊？”

　　 钱景深看了看站着的母女俩，干笑了两声，“爸爸回来看看你。”

　　 “……哦。”钱双曲没什么表情，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完了，然后呢？……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么？”

　　 钱景深张了张嘴，又听他说道：“我不分手。”

　　 钱景深一愣。

　　 “……他不是变态，我们也没有病。”钱双曲眨了眨眼，抬起头，眼圈红了，没有泪。鼻尖不知为何有点儿酸，突然感觉口干舌燥的，难受。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道：“我们不分手。”

　　 钱景深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求助一般看向母女俩。钱一涵皱了皱眉，示意他说话。

　　 “…双曲，咱们聊聊行不行？”钱景深试探地伸出手，捏了捏钱双曲的手腕。

　　 钱双曲抽回手，看了看钱一涵。

　　 穆萍没有拦着的意思，平静下来后重新坐下了，不看他也不看钱景深。

　　 “去屋里聊吧。”钱一涵说，“你们单独聊，好好说说。”她看着钱景深。

　　 钱景深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推了推钱双曲：“走，走吧。”

　　 钱双曲抹了把脸，心情沉重，脚底下也发沉。他有种预感，从客厅到卧室那么短的距离，他走过去了，关上门，就彻底的和夏五常隔离开了。

　　 而每走一步，也是离夏五常越来越远。

　　 钱双曲几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