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说：我想回攀云。

　　 蒋云琛接到电话时正是午夜，今天喝多了酒睡得迷迷糊糊，头昏脑涨口干舌燥哪儿都不痛快，偏偏接到了这个电话。

　　 “回呗。”蒋云琛歪头夹着手机翻身下床，摸着黑到厨房找到水杯，拔出暖壶塞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听着那头的呼吸声灌进肚子里，好不容易清醒一些了才反应过来夏五常说完那句话后就没了下文，脑袋不灵光了心里终于觉察出不对劲。

　　 “……五哥？”蒋云琛试探着叫出声，不自觉地吞咽着，喉结滚动了一下，道：“怎么了？”

　　 他听见夏五常叹了口气，空了好半天，不说话。

　　 “你不会现在就要回去吧？”蒋云琛说。

　　 “……”

　　 “……我喝多了。”蒋云琛闭了闭眼，挠挠头，“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么？”

　　 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蒋云琛已经在朦胧间走回了卧室瘫在床上，眼睛闭着，举在耳边的胳膊都发麻，整个人昏昏欲睡，才听见夏五常那边淡淡地说了声“好”。

　　 然后就把电话撂了。

　　 蒋云琛心觉不对劲，可终究敌不过困意，脑袋一歪就继续跟周公会面去了，明天的事留着明天再想。

　　

　　 蒋云琛醒得很早，给自己做早饭时想起来，好像夏五常半夜打电话说要回攀云来着。但他记着的又好像不太对劲，比如说，人设不太对。

　　 所以蒋云琛怀疑自己做梦做糊涂了，可能是在梦里接了个电话呢。

　　 ……

　　 不严谨。

　　 蒋云琛叹了口气，关上火，回到房间里拿起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翻了翻。

　　 真的有一通十分钟的电话，时间是凌晨一点。

　　 完蛋了。

　　 蒋云琛脑袋都大了，肯定出事儿了。

　　

　　 蒋云琛吃饭了早饭就往夏五常家跑，敲开了门还没等说话，就见夏五常把长大了不少的翠花往他怀里一塞，给了他一个眼神算是打招呼，转身回去了。

　　 “……开车来了么？”夏五常问。

　　 他的声音变了不少，沙哑低沉，仿佛一夜之间就沧桑了。蒋云琛抱着狗愣了愣，翠花趴在他身上摇尾巴，凑上来舔舔他的脸，没扑腾着往地上蹦。

　　 “开了。”蒋云琛把翠花往上提了提，定了定神，往屋里看了一眼。夏五常推着个行李箱出来，脑袋上顶着个棒球帽，遮住了眼里的血丝，他冲蒋云琛笑了笑：“走吧。”

　　 蒋云琛：“？”他伸手抓住帽檐往上扳了扳，啧了一声，皱了皱眉，“你是不是一宿都没睡啊？”

　　 夏五常把脑袋往后挪，拨开他的手，摇摇头：“哎，没事儿。”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啊？”蒋云琛懵了，“我那边儿店里没安排明白呢，怎么我就说走就走了？……你俩怎么个情况啊？钱双曲呢？”他往屋里看了看，没看见什么人影，“回家了？啊？”

　　 “……分手了。”夏五常叹了口气，低了低头，松开了推着的行李箱，转身坐回沙发上，“你把店里安排明白吧，然后再走。”他闭了闭眼，“是我太着急了，给忘了。”

　　 蒋云琛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好半天，“……靠！”

　　 翠花趁着空档从他身上蹦了下去，去厨房找自己扔在那儿的球。

　　 夏五常从沙发缝里抠出个球，叫它：“翠花！”他伸手晃了晃，“回来！”

　　 翠花疯跑回来，把球从他手里叼走。

　　 “……你逗我玩儿呢吧？”蒋云琛深吸了口气，“刚考完试，不是说好一起去攀云吗？……分了，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夏五常说，“不合适，性格不合，玩儿不到一块儿去。”他不知想到什么，盯着墙角被翠花弄脏的一块儿阴影，笑了笑，说道：“没有未来。”

　　 蒋云琛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沉声道：“……被他家长发现了吧。”

　　 一语中的。

　　 夏五常抬起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蒋云琛沉默下来，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翻了两下，开始打电话安排店里。

　　 夏五常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看着翠花跑来跑去。

　　 他可以订个机票走的，但是翠花没人照顾。托运又不是百分之一百安全，万一出点儿意外，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家伙在飞往攀云的过程中丧了命可怎么办。

　　 所以他才坚持要蒋云琛跟他一块儿回去，路上还能抱着翠花看看风景。

　　

　　 “……我们本来就是不合适的。”夏五常说，蒋云琛刚好撂下电话，想踢踢他脚上的拖鞋，听见这句话收回脚，站在原地，认真地听他说着。

　　 “他在家喜欢把灯都打开，怕黑怕鬼，我就不怕，我巴不得家里是黑着的，一点儿亮都透不进来；他每天都闹闹腾腾的，脑袋里不知道都装了点儿什么东西，怎么就精力那么旺盛，我就不是，你也知道，我能一天不说话，脑子里也不一定在想点儿什么，但想什么我都能忍住了不说，生气啊高兴啊什么的，我不表现出来也没人知道……”夏五常说，“我们几乎没什么交集点的，生活没有交集，爱好没有交集，如果我没在冬天搭把手，我们连认识都不会认识。”他笑了笑，看向蒋云琛：“……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蒋云琛没说话。

　　 但他想说的太多了。

　　 他想说你们的相似处太多了，只是你不知道——也不一定。

　　 只是你说你不知道而已。

　　 就算冬天时你没有搭把手救他一把，你们也会以不同的方式见面。或许在钱双曲来店里面试的那一天，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

　　 相似的人总是互相吸引的。

　　 尤其是你们这样的人，都是掉进冰窟窿里还渗着凉气儿的，明明是手脚冰凉冷得浑身颤抖，却还是想跳出来暖一暖，再给对方取取暖的人。

　　 “……走吧。”夏五常长叹了口气，捞起安静下来趴在脚边的翠花，“走吧。”

　　

　　 攀云离本市并不远，开车也不过九个多小时。夏五常放好了行李箱上了车，在副驾上摘下帽子扣住脸，闭上眼睛。翠花乖乖地趴在他腿上，看着驾驶位上的蒋云琛。

　　 “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蒋云琛摸了摸翠花的头，说道。

　　 夏五常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在车上睡了过去。

　　 翠花盯着蒋云琛看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在夏五常腿上站了起来，转了个身坐下了，看向外面。蒋云琛怕它这一系列动作把人弄醒，担忧地看了夏五常好几眼，但他都没有醒的迹象。

　　 天还没擦黑时就快到了，夏五常幽幽转醒。扣在脸上的帽子滑下来，落到翠花的身上。翠花身体一抖，抬起头站起来，冲夏五常摇摇尾巴，很高兴他醒了。

　　 夏五常垂下手，僵硬地摸了摸翠花的头，躲开了它一劲儿往上凑的嘴，揉揉眼睛，问道：“几点了？”

　　 “得有八点了吧。”蒋云琛说，“已经进市里了，快了。”

　　 “……哦。”夏五常眨了眨眼。

　　 “累了？”

　　 “…还行。”夏五常看看他，“你都没说累，我说累可还行。”

　　 蒋云琛摇摇头，“哎，饿么？”

　　 “……”夏五常摸摸肚子，半天才道：“不知道。”

　　 “……行吧。”蒋云琛叹了口气，随口问道：“睡了一天，晚上回去还能继续睡么？”

　　 “不知道。”夏五常说。翠花在他身上动了动，被他安抚住了，“它一直都在这儿趴着么？”

　　 “没有。”蒋云琛看了翠花一眼，“中间休息的时候它下车玩儿了一会儿，上来的时候我想把它扔后座上来着，它不想，一定要来你身上趴着，我就把它又抱过来了。”

　　 “…哦。”夏五常揉了揉翠花半立不立的耳朵，笑了笑。

　　 “……那你现在累么？”蒋云琛停了一会儿，又问道。

　　 “不累。”夏五常转过脸，“你怎么总问我累不累？”

　　 “婵姐听说你回来了，张罗着出去吃个饭。中午给我打的电话，你那时候还没醒。”蒋云琛手里的方向盘转了几圈，“我寻思，你要是不累的话，我就打个电话约她出来。”

　　 “不累。”夏五常说，“我给她打吧，叫她出来。”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贴在耳边。

　　 “……婵姐我回来了。”电话很快接通了，夏五常笑笑，看向窗外，“出来吃饭啊。”

　　 他余光瞄了眼蒋云琛，正好捉到蒋云琛偷偷侧耳过来听。蒋云琛没什么力度地瞪他一眼，对了个口型：滚。

　　 夏五常按了下免提，让蒋云琛能听见颜婵说什么。

　　 “……就之前大院那条街上的家常菜吧，离家近，我去订菜等你们。”

　　 “嗯。好。”夏五常应道，“云琛在我旁边呢，婵姐你要说点儿什么吗？”

　　 颜婵那边沉默了两秒。

　　 蒋云琛径直看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仿佛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样。

　　 夏五常知道他正竖着耳朵听呢，忍不住笑了笑。

　　 然后听见颜婵那边毫不客气的一声：“说个屁了还，一会儿见面了，废话那么多！”

　　 蒋云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