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度柔软着的
迷离的星空沙漠
每当你走向我，我就坠落
……
弹着吉他的青年身上穿着简单的一件短袖，下面也是肥肥大大的短裤，他只背着把吉他张嘴唱着，哪怕是在喧闹的夜市当中也没有带上音响和麦克风。他的声音混在一片叫卖和聊天声之中，一不小心就随风飘走了。
夏五常就停下来，蹲在那儿听。
是谁疯狂抢夺
抢走你的洒脱
让我看到你在黑夜里惊慌失措
……
青年把同一首歌反复唱了几遍，手指熟稔地拨弄着琴弦。蒋云琛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起茧了，但夏五常就这么蹲着听，他也不忍心张嘴叫他走。
夏五常终于在听了不知道多少次时动了动，却只是回身拍了拍他的腿——他还是保持着蹲着的姿势，说道：“有没有零钱？”
蒋云琛摸了摸兜，“……没带。”
夏五常叹了口气，转过脸。
弹吉他的青年指尖漏出最后一个音符，俯下身收了地上的小铁罐，冲夏五常笑笑。
“不用你给。”他说，“听就行。”
夏五常抬起头，眨了眨眼，轻轻点了下头。
“好。”
青年又弹了串音符，应该是在调音。他说：“有什么想听的么？”
夏五常想了想，摇摇头。
青年就继续唱刚才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我之前从来都没听过这歌。”蒋云琛站累了蹲下身，看了看夏五常：“什么时候开始听民谣了？”
夏五常笑笑，“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听歌了？”
“……对。”蒋云琛恍然大悟，“你不是啥也不听的么老年人？”
“滚蛋，”夏五常说，“老年人还听戏呢。”
蒋云琛叹了口气。
“……之前偶然听过一遍，还挺好听。”夏五常轻声说。
就是跟他一起听歌的人不在了。
夏五常突然想录个视频，给钱双曲发过去。
但是拿起手机他又放下手，回过神来觉得没什么意义。
发给他说什么呢？
你看，这是我们一起听过的歌，记得不？我听到现场版了，给你发一个你也一起听，弥补你没来攀云的遗憾。听完…听完就……
夏五常抿了抿嘴。
他想说，听完就和好吧。
夏五常抹了把脸，笑笑，长出了口气，然后站起身，目光在青年人挪到脚边的铁罐上落了几秒，拍了拍蒋云琛的肩：“走吧。”
“哦，好。”蒋云琛站起身。
夏五常转身就走，蒋云琛跟上去，问：“你腿不麻啊，蹲那么久。”
夏五常摇摇头，“不麻。”
吉他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慢慢的什么都听不到了，连嘈杂的人群喧闹都没有了，夏五常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他们已经出了夜市了。
天色就要彻底黑下来，蒋云琛看了看他，建议道：“回家吧。”
“……”夏五常没说话。
“回家吧。”蒋云琛重复道。
夏五常慢慢转过身，轻声说：“好。”
他身边跟着蒋云琛，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往曾经住的地方走。那是父亲在世时的房子，也是他长大的地方。不知为何父亲去世后并没有收回去，就依然留了下来，在他成年后就在房产证上写了他的名字。
夏五常随时回攀云就能随时住，不用租房子也不用麻烦蒋云琛。夏五常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就算是很亲密的人也不行。
这一路他们都没说话，好像被戳了某个开关，就一直沉默着，心照不宣地沿着同一条路走着，连转弯时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天色是暗的，人潮涌动，时不时有路人与他擦肩而过，带过一阵暖风。
夏五常却觉得天地之间是空的，人群是往外散的，路过的人都是他不认识的，擦肩而过也不曾分给他一个眼神，就连顺着记忆深处转过的弯似乎都是漫无目的的。他两手空空，心中迷茫，有某一瞬间，夏五常连方向都辨别不了，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机械地摆动着，交替着，摩擦着。
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夏五常在空空的心里添上这句话，心脏沉重压抑，深呼吸也不能缓解丝毫。在下一个转弯时他脚步一顿，似乎忘记了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于是忍不住瞄了蒋云琛一眼，跟着他的步子转了个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走着。
可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心不在焉，再回过神时就是在楼下了，蒋云琛复杂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上楼吧。”
夏五常有些迟钝，抬起头看向熟悉的窗户，眯了眯眼。
眼前的景象与不久前那天大雨里的景象渐渐重合。
“……哦。”夏五常说，说完了觉得说“哦”似乎不太合适，又补了一句：“好。”
他和蒋云琛、颜婵是楼上楼下，颜婵在五楼，他家在四楼，蒋云琛家在六楼。夏五常先去颜婵家抱回翠花，慢慢地抱着小狗下了楼，掏出好几年不用的钥匙开了门。
屋里没开灯，一片昏暗。夏五常的手伸到门口的开关上按下去，室内顿时一片明亮。
他穿着鞋进屋转了一圈，家里不像是多年没人住，家具什么的也没有落灰，反倒是像出差一两天的人的家里，一切还都是整整齐齐的，干干净净的。
翠花跳到地上去，好奇地到处闻闻，闻了一圈又回到夏五常身边，冲他摇摇尾巴。
夏五常随手把它的零食和玩具放到门边的鞋柜上，叹了口气。
他好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抬起手按下开关，刚刚亮起来的灯瞬时间灭了下去。
偌大的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翠花呜呜叫了两声，安静下来。
夏五常靠着门慢慢蹲下，脚下发滑，最终坐到了地上。
翠花凑过来闻闻他的下巴，窝进他怀里。
夏五常下意识地给小狗顺着毛，视线投进黑暗中没了影子，他身后靠着门，倒是给了他点儿没什么用的安全感。
翠花在他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难过了就缩起来抱住膝盖，但是现在多了一个翠花，这个动作做起来有点儿难。
于是夏五常只得抱紧了翠花，感受着怀里的生命一起一伏的小肚子，热乎乎的。
我有点想你。
夏五常在心里说道。
我……想你。
就只有一点吧。夏五常想。
想多了就太难过了，因为就算他想他，他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我不会扔下你的。
钱双曲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似乎是害怕夏五常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出了事儿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说一次，唯恐夏五常不相信一样，他看着夏五常的眼睛，异常坚定地说。
我不会扔下你的。
夏五常笑笑。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苛责谁。他不想问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说好不会扔下我的，可还是走了。
何必要对别人那么苛责呢？何必要用曾经的话为难现在的人呢？
你看，都到这个时候了。
夏五常揉了揉翠花的头。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是舍不得让他难过。
夏五常在回攀云的第二天去了蒋云琛家，跟他父亲打招呼。
蒋云琛父亲蒋季是夏五常父亲生前的战友，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夏彦坤去世后，蒋季也跟着忙活了一段时间，对他更是照顾有加。直到他回到母亲身边，才渐渐没了联系。这次他回到攀云，肯定是要来看看的。
蒋季不准他带东西来，夏五常就空着手去，蒋季说人到了就行。然后满意地看着夏五常站得标版溜直，转头数落蒋云琛没个正形。
夏五常冲他笑笑，道：“蒋叔，云琛在您身边呆的时间长，要说各方面素质肯定还是他强，我都多少年不练了。”
蒋云琛冲夏五常摆摆手，“他看你就喜欢，你现在就算软成一坨蛇他也能夸出花来！”他不以为意地说，“要么说你可能是他亲儿子。”
蒋季抬起腿踹他一脚，“臭小子！”
“嗯，是。”蒋云琛蹦起来躲过去，凑到夏五常身边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把，“行了，别绷着了。”
夏五常但笑不语。
果然蒋季又踹了儿子一脚，这次蒋云琛没躲过去。
“臭小子！”蒋季骂。
靠。蒋云琛皱着眉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怎么总有我的事儿？
夏五常最终还是坐下来，跟蒋季聊天。
蒋云琛的妈妈在旁边削苹果，蒋云琛抓着削下来的苹果皮塞进嘴里嚼，一边听着夏五常和亲爹聊。
“别吃这个！”蒋母啧了一声，把削好的苹果塞进儿子手里，“哪儿养的习惯呢，非要抓着苹果皮吃，也没洗！”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蒋云琛笑笑说。
蒋母瞪了他一眼，又削了一个切成四块，装在小碗里递给夏五常，柔声道：“小五吃点苹果。”
“谢谢阿姨。”夏五常接过来，道。
“……九月份就去上大学了吧？”蒋季问道，“听说你去年就被保送了，还申请了一年延迟入学？”
“啊，是。”夏五常点点头，“我想先进社会试试，不然高中完了就接大学，总觉得有点空。”
“挺好，多体验挺好。”蒋季赞许地点头，“多看看社会，别以后出来了太天真。”
“……嗯，跟我学。”蒋云琛搭了一句。
“你滚蛋。”蒋季骂。
“……”行吧。蒋云琛缩了缩脖子。
夏五常忍不住挑起嘴角，眉眼弯了弯，心中涌起些羡慕。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