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在攀云呆了两个月。

　　 蒋云琛也呆在这边儿陪他，偶尔回去一趟看看店。他去了蒋云琛攀云的店里转一圈，这个店平时都是颜婵在打理，半年下来倒也井井有条。

　　 蒋云琛带着他到处逛，最后几天干脆泡在军营里。那是他们一块儿长大的地方，他们看着兵哥们有条不紊地训练，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练么？”蒋云琛迎着太阳站着，眯了眯眼，冲夏五常笑了笑，伸出手往前面指了指——一个班的兵刚刚跑出去，沿途喊着一二一。

　　 “跑两圈？”蒋云琛冲着他们的背影扬了扬下巴。

　　 “……不。”夏五常摇摇头，伸出手横在额上，挡住了刺眼的光，往远处看了看：“太热了。”

　　 “你真腐败。”蒋云琛撇了撇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感慨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夏五常但笑不语。

　　 “过几天去K大报到，我跟你一块儿吧。”蒋云琛指了指他，伸了个懒腰。方才跑出去的那一队兵已经没了踪影，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口号声。

　　 “你跟我干嘛去，辍学少年。”夏五常说。

　　 “……靠！”蒋云琛张了张嘴，指了他两下，道：“你还瞧不起没上过大学的是不？”

　　 “是。”夏五常点点头。

　　 “……日！”蒋云琛对他竖了个中指，咬了咬牙，“我他妈真是欠你的！”

　　 夏五常乐了半天，过一会儿动了动脚，转了个方向站着。太阳光晒得他脸疼，晃得眼睛一直是眯着的，很难受。

　　 他终于把眼睛张开了，眨了两下眼叹了口气，道：“真的，你不用跟我去。”

　　 “得了吧，开学办手续挺麻烦的。”蒋云琛摆摆手，“人又多，再丢点儿东西咋办？”

　　 “……丢不了。”夏五常说，“我没打算带多少东西过去，有啥能丢的。……你跟我过去了还得折腾，再把你丢了咋整？”

　　 “靠。”蒋云琛被他噎得想骂娘，“我还能丢了？”

　　 “嗯，能。”夏五常应，抓着他的胳膊拽了两下，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啊，没什么事儿。”他慢悠悠地往回溜达着，背后是太阳。蒋云琛跟在他身边，听完他的话也不再挣扎，沉默了半晌，道：“你这回去K大了，有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在套话。

　　 夏五常眉梢一跳，接着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瞅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迈着步，道：“有啊。”

　　 “哦！”蒋云琛等着他继续说。

　　 “……我这次去上大学吧，最短也得离开一个月，十一假期考虑回来看看，”他深吸了口气，故意停了几秒，继续道：“翠花你给我照顾好了，它长大不少了现在得带出去散步，一天出去溜达一个多小时。……然后，狗粮别乱喂，虽然它不挑食。水果它能吃，你吃的时候别把它忘了……”

　　 “我没说狗。”蒋云琛忍不住打断他，舌尖抵着门牙啧了一声，“你怎么还装上傻了呢？我说人，不是狗！”

　　 “我装傻？”夏五常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嘴角，“我要说我舍不得婵姐你受得了受不了？”

　　 “……得嘞翠花我肯定给你照顾好。”蒋云琛叹了口气，冲着夏五常抱了抱拳，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你知道我说什么。”

　　 过了两个月了，你还会舍不得他么？

　　 夏五常笑笑，没什么别的反应，过了半天突然说道：“你是不是跟婵姐挑明了？”

　　 蒋云琛一愣，面色变了变，视线落到他脸上时闪过一丝吃惊，“……你怎么…？”

　　 “是哪儿太明显了么？”蒋云琛问。

　　 夏五常摇摇头，“没有。”

　　 “那你？”

　　 “我刚回来那天你说的吧？我去把狗放到宠物店，回来之后就是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当时没细琢磨，以为你是开车开累了，后来觉得不能啊。”夏五常慢悠悠地解释道，“开一天的车这也不是第一次，你这种辍学完了啥都干的人——”

　　 “啥都干那是你。”蒋云琛打断他，“我专一得要命，什么叫辍学，我是正经技校出来的好吗？”

　　 “好。”夏五常笑了笑，继续说：“所以我觉得，只是开了一天的车，不至于影响你晚上吃饭的状态，况且还是有婵姐的饭局。”他看了看蒋云琛，“你是不是趁我出去那功夫表白了？”

　　 蒋云琛突然沉下去，嘴皮张了半天没说出话。夏五常的胳膊绕过他的背在他另一侧的肩上拍了拍，然后顺其自然地搭了上去，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着。

　　 “哎。”蒋云琛说，“我就是提了一嘴。”

　　 “……然后婵姐呢，顺嘴就给拒绝了？”夏五常说。

　　 “……啊。”蒋云琛应，舔了舔干涩的嘴皮，轻笑一声道：“五哥，K大甭念了，收拾收拾考警校去吧。刑侦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滚蛋。”夏五常说。

　　 “……挑明就挑明了吧，我也从来都没瞒着过，况且我也没想过说一次她就能同意。”蒋云琛沉声说道，“她同不同意不重要，她现在怎么想也不重要，万一有一天她想开了就不把我当儿童了呢。”

　　 “那你也不打算劝她么？既然知道她把你当小孩儿？”夏五常问。

　　 “不打算。”蒋云琛摇了摇头，“我劝她没有用，她自己不想通了，早晚有一天我俩会因为这个问题分开。……得让她自己想，让她自己在心里就认同我，接下来才能把我纳入选择的范围内。”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她可别喜欢女的啊。”

　　 夏五常也笑笑，没说话。

　　

　　 夏五常还是在报道的前两天回到了原来的城市，他在攀云的两个多月里都没有联系钱双曲，钱双曲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静默了两个多月。

　　 钱双曲的对话框还是他的微信置顶，最后一次聊天的内容他也没删，两个多月里也没反反复复地翻着看。只是朋友圈看了好多遍，从上到下地数着照片，数到第十一就松口气，按下返回，不数了。

　　 那天的太阳好大，夏五常先回家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就窝到沙发上，反反复复地翻钱双曲的朋友圈。

　　 他这两个月没更新，朋友圈里什么都没发。或许是发了，只屏蔽了夏五常一个人。

　　 夏五常抱着手机，他微信里存了几个同学，犹豫了半天点开了孙浩。

　　 -在？

　　 好像有点儿尴尬。

　　 但是孙浩回得很快。

　　 -有事儿？五哥

　　 夏五常抿了抿嘴，坐起身。

　　 -你们报考结束了吧？都怎么样？

　　 对方正在输入……

　　 -早就结束了，过几天就去报到了。我录的H大数学系，我靠也不知道怎么录上去的，我数学差成那样，他们大学好像没什么底线。嗯……吴琦录的是S大，挺不错的，学化学。

　　 孙浩发过来一大串，夏五常看了两遍，没有他想知道的内容。

　　 孙浩那边还在继续输入着，不一会儿又发过来一条。

　　 -双曲应该跟你说了吧，他打算复读。

　　 复读？

　　 夏五常皱了皱眉，心下沉了沉。

　　 怎么复读了？

　　 钱双曲对汽修方面的热情不小于蒋云琛，学的也认真得很。夏五常还记得之前听他说的计划，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实现不了的。

　　 但怎么就复读了？

　　 因为家长不放心么？怕钱双曲考上和自己一个城市的学校，两个人继续在一起？

　　 -哦，我知道。

　　 夏五常回了一句，然后就退了出去。

　　 孙浩不知还回了句什么，微信又响了两声，夏五常没看。他站起身，把手机揣到兜里，换好鞋，走出家门。

　　 八月底的天气还是很炎热，晒得人都要化了，哪怕是黄昏时分也不能缓解一些。夏五常却依然走着，顺着记忆走到钱双曲的小区去。这次他走得很慢，像是要把一路的景印到自己脑海中去。

　　 于是到地方时天色刚刚擦黑，夏五常仰起头，叹了口气。钱双曲房间的灯开着，不知道他在不在房间里。夏五常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蹲下来，静静地等着。裤兜里的手机抽出来打开了看一眼，孙浩的消息被他搁置了将近两个小时。

　　 -你们吵架了吗？……我就是随便问问，感觉双曲这阵子状态不太对，我问他了他也不说，就问问你。

　　 -五哥其实他挺那个什么，挺重视你的。他又比较别扭，说话有时候不会好好说，你别太往心里去了。

　　 -他真的挺重视你的，他很少那么黏着谁。但我感觉他每天都要挂你身上了。

　　 ……

　　 一连几条，都是给钱双曲解释的。

　　 就好像认定了是钱双曲耍了脾气，自己不担待着，导致两个人分道扬镳了的。

　　 夏五常冲着手机笑了笑，慢慢地打了个“没事儿”发了过去。

　　 他一直等着，等到了天黑。腿麻了就站起来跺跺脚，缓过来了就继续蹲着。直到时间差不多，钱双曲那屋的灯咻地灭了下去。

　　 夏五常慢慢走出来，在楼下的花坛里挑了几颗小石子攥进手里，眯了眯眼，往三楼的窗户上比划了两下，扔出去。

　　 咻。

　　 啪。中了，一声轻响。

　　 咻。

　　 啪。

　　 咻。

　　 啪。

　　 终于，紧闭的窗户闪了一下。钱双曲拉开窗帘，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束细长的白光朝着夏五常脚下射下来。

　　 钱双曲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站着的人，愣了。

　　 夏五常冲他笑笑，扔掉了手里攥着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