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目瞪口呆地看着夏五常拍了拍手里的沙土，往后退了几步冲过来，助跑了一段，然后扒住了一楼的窗，脚下也不知道踩的是哪儿，向上攀爬。就跟个蜘蛛侠一样，朝着自己的窗户爬上来。

　　 钱双曲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卧室门紧紧关着，没什么动静。客厅的灯也是关着的，这个时间的穆萍和钱一涵都睡下了。但钱双曲依然没去开灯，只是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纱窗，夏五常刚好爬上来，借着月色微弱的光冲他笑了一下。

　　 钱双曲一晃神，猛然想起已经两个月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夏五常搭在窗边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他总怕他掉下去。

　　 “你……”钱双曲试探着出声，看见夏五常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支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钱双曲微微拧着眉，点点头，闭上嘴，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夏五常继续摇头，虚声道：“我坐窗边就可以，不会掉下去的。”

　　 钱双曲伸手抓在他胳膊上，把他往里拉了拉。

　　 夏五常笑笑，“晚上挺凉快的。”

　　 “嗯。”钱双曲点了下头，抓了抓乱糟糟的脑袋。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个月没有任何交流，连最隐秘的朋友圈点赞都没有——因为他什么都没发，夏五常本来就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

　　 一时之间，钱双曲大脑一片空白，想什么做什么干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跟着他往下面看去。

　　 没什么好看的。

　　 钱双曲偷偷抬头，看着夏五常的侧脸。

　　 好像是有点儿瘦了。

　　 夏五常偏过头，他又马上低下头去。

　　 夏五常笑笑，并不在意，张了张嘴，轻声道：“……我在攀云呆了两个月，想吃的都吃了一遍，也经常去军营呆着。蒋云琛一直怂恿我跟着跑两圈，我都拒绝了，唉，我怕我跟不下来。”

　　 夏五常冲着窗外说着，没看他。声音本就轻，随着晚风吹过就更轻了，飘飘悠悠的，摇摇欲坠，像是快被吹走了一般。也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钱双曲就皱紧了眉，使劲儿听着，不敢错过。

　　 “攀云也挺热的，一个假期都没怎么下雨。”夏五常沉默了一会儿，眯了眯眼，又继续说道：“…翠花长大不少了，也没那么胆小了。前几天我领它出去溜达的时候，碰到了一只小鹿狗。那么小一只，翠花比它大不少，它俩能玩儿到一块儿去。”他忍不住笑了笑，“之前泰迪它都怕，我家附近小区晚上遛狗的挺多的，有好几只泰迪——现在怎么这么多人养泰迪呢？不大，比翠花小，但翠花害怕。有一次就被一只小泰迪追着跑回家了，我正跟别人说话呢，它想让我抱它我也没抱，一转头它就跑回家了，还是蒋云琛给它开的门。”

　　 “……是吗。”钱双曲清了清嗓子，说道。

　　 “嗯。”夏五常点了点头，“去那边儿之后我挺想吃冰淇淋的，买了好几家都没有那天在你家门口买的好吃，也不是不够甜也不是奶味不够重，就是觉得不是很好吃。”

　　 “……啊，”钱双曲眨了眨眼，嘴巴张开合上半天，踯躅出一句：“我没看他再来过……我好像压根就没见过。”

　　 夏五常没说话，望着外面，晚风轻轻吹动了额前的刘海。

　　 “……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不就一个冰淇淋嘛。”夏五常笑了笑。

　　 不就一个冰淇淋嘛。

　　 钱双曲的心脏没来由地抽了一下。很疼。

　　 “听说你准备复读了？”夏五常回过头，突然问道。

　　 “啊。”钱双曲一愣，接着点头：“是。”

　　 “多少分啊，怎么没报个学校？”

　　 他的语气像是普通朋友之间闲聊时的问话，客气又疏离。他们本就是学长学弟，因为一些关系他们之间拉近了距离，破除掉了中间的阻碍。然而两个月过去，这层陌生的阻隔又安了回来，钱双曲咬了咬嘴唇，闭了闭眼。

　　 “……不打算报了，复读一年吧直接。”钱双曲咽下心中苦涩，尽量正常道：“我妈让我复读的，我不想……违背她的意思。”

　　 夏五常眉梢一跳。

　　 “……是嘛。”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我明天就要走了，飞首都，去K大报道。”夏五常笑笑说。

　　 “哦。”钱双曲眨眨眼，“K大那么好的学校，肯定环境也不错。”

　　 “是。”夏五常应，“下次回来可能就是……嗯……”他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钱双曲皱了皱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蒋云琛过几天回来，会带着翠花。”夏五常说，“有时间去看看翠花吧，他要是带到车行去的话。”

　　 “……行。”钱双曲点点头。

　　 沉默。

　　 又是一阵沉默。

　　 钱双曲在窗边站着，夏五常坐在窗框边上，手掌扒着边缘。他们就这么沉默着，气氛沉寂了很久，久到钱双曲鼻尖发酸。

　　 他把视线挪到夏五常身上去，顺着胳膊的线条滑下来。他人就在这儿，只要伸手一拽，强行拽进来，转个身，就能拥抱住他。

　　 然后感受他的体温，怀抱的温度，真实的，触碰到他。

　　 钱双曲试探着伸了伸手，那只手悬在半空，许久都没有动。然后收回手，摸了摸脸。

　　 “……我问你啊。”夏五常突然开口，“真的没有可能了么？”

　　 钱双曲一愣。

　　 夏五常叹了口气，低头，苦笑了一声。不等钱双曲答话，又说：“算了。”

　　 什么算了？

　　 “我走了。”夏五常回了下头，看他笑了笑。想抬手揉揉他乱糟糟的毛，又觉得不合适，便没伸出来。

　　 “我就是突然觉得报道之前不见你一次有点儿遗憾，就折腾了一回。”夏五常看着他说道，“现在见完了，我明天就走了。”

　　 “哦。”钱双曲张着嘴，“不然你进来吧，我给你开门。”

　　 他回头看了看门口，依然是黑着的。

　　 “我妈和我姐应该都睡着了，没关系的，轻点儿就好。”

　　 “不了。”夏五常说，“万一醒了呢？也没关系吗？”

　　 钱双曲沉默着咬了咬嘴唇，摇摇头，“没关系。”

　　 夏五常笑了笑。

　　 “我走了。不折腾你了。”他扒着窗边，一点一点地蹭下去。

　　 就像不知道他怎么上来的一样，钱双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下去的。

　　 最后只看见夏五常安全地落到地上，站起来冲他挥挥胳膊，示意他回去。

　　 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过身，走了。

　　 钱双曲盯着他的背影。

　　 最终他也没有说一声：我好想你。

　　 我想你好久了。

　　

　　 八月末，钱双曲上学，钱一涵坐上了去大学的火车。

　　 穆萍给钱双曲安排了新的班级，老师比之前的班主任看上去好说话很多。

　　 钱双曲没什么异议，对穆萍的安排没有过多的反抗。

　　 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违背过穆萍的意思了。

　　 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心里总带着一股愧疚。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对家长来说。变得懂事，沉稳。但这样的沉稳的表现方式为沉默，少说话。

　　 多数时间里他都是沉默的，在新的班级里，沉默着上课，听课，记笔记。

　　 不再逃课，请假，也没有再去蒋云琛那儿看过。

　　 所以翠花现在是什么样了他也不太清楚，小狗之前被他和夏五常喂得有点儿横向发展，希望现在不是个圆滚滚的球。

　　 钱双曲没有同桌，可能也是穆萍给老师交代过的，班里五十上下的人，只有他是单人单桌。他也没什么意见，他不太想说话，单人单桌倒也能避免尴尬。

　　 只是他们现在新加了节课，叫心理课。就是心理老师来班里给高三学生缓解压力，讲讲简单的心理学，做做心理游戏的课。他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印象里也没有上过这么一节课，不知道是不是今年新加的。

　　 心理老师让他们画过房树人，给他们做过很简单的轻度催眠。

　　 钱双曲在闭上眼睛听她说了三句话时就张开了眼，抬起头，刚好和她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

　　 心理老师眼睛一亮，钱双曲别开眼，低下头，趴在桌子上。

　　 她的话还在继续，声音轻柔地滑过耳边。钱双曲心里却莫名一阵烦躁，突然觉得她的声音没有夏五常的好听。

　　 下课后钱双曲站起身，抓了抓前襟，想要出去透口气。一出门看见心理老师站在那儿，老师明显也看见了他，手上的一沓纸都交给了要送她回去的课代表，冲着钱双曲招了招手。

　　 钱双曲捏了捏手指，在食指边上轻轻抠了抠，走过去。

　　 “怎么不跟着做呢？”心理老师柔声问。

　　 她叫陈欣，年轻又漂亮，这个班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有点儿困，不太想做。”钱双曲动了动嘴，说道。

　　 陈欣笑笑，眉眼弯弯，很温和。

　　 很好看。钱双曲觉得这个笑很像夏五常，都是很舒服的，温温柔柔没什么戾气。

　　 于是不自觉地站直了些。

　　 “不是。”陈欣摇了摇头，笃定道：“你不开心。”

　　 钱双曲愣了愣，“……是吗。”

　　 陈欣点点头，“你愿意跟我说说吗？我可以给你请假。”她有些俏皮地眨眨眼，“下节课可以不用在教室自习哦。”

　　 钱双曲抿了抿嘴，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不。”他说，“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