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的事，这几个月的记忆，钱双曲不想跟任何人说。

　　 陈欣说她可以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她只是想解决他心里的一些问题。高三的学生带着这么强的心理压力是会影响学习成绩的。

　　 钱双曲说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欣表示很遗憾。

　　 钱双曲也觉得很可惜，他看着陈欣的背影，不知道在可惜些什么。

　　

　　 K大是全国有名的学校，四人寝带空调，上床下桌独立卫生间，简直是别人家的大学。

　　 夏五常白天的课基本都是满的，忙得见头不见尾。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课程表下来了就知道哪节课能翘了，天天都那么多课恐怕是要人命。

　　 后来他习惯了。也活得挺好的。

　　 寝室里剩下三个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主，性格倒是没有太特殊的，都算得上好相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个月来也熟悉了不少。只是夏五常还是话少，闹啊笑啊最有分寸，一块儿出去吃饭喝酒，到最后把人挨个背回宿舍的肯定是他自己。

　　 室友说他滴酒不沾，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蒋云琛经常给他发视频，晚上没课也不用学习的时候，夏五常就跟蒋云琛聊聊天。当然，蒋云琛是为了把狗的情况及时汇报给翠花的亲五叔，免得他担心，同时再讨个夸。

　　 怀里搂着舔屏幕的翠花，在它下巴上使劲儿揉了几下，冲着夏五常挑挑眉：“怎么样，没虐待你家狗吧？”

　　 “是。”夏五常冲着镜头笑，“把你兄弟照顾得不错。”

　　 “切。”蒋云琛嗤之以鼻，伸手调了调镜头，擦了擦屏幕，“寒假回来么？”

　　 “说的什么话，寒假还不回来？宿舍又不让住。”夏五常笑笑。

　　 “哎，你这不十一都没回来么。”蒋云琛说，“狗都不看，我还得领着它去看你。”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笑出声，道：“诶，五哥。特别像那种……探监一样。”

　　 “滚蛋。”夏五常指了指屏幕，“你在这地方坐牢啊。”

　　 “咦——”蒋云琛摇摇头，“我可坐不起。”

　　 翠花趴在蒋云琛腿上，委委屈屈地呜嗷两声。！

　　 “……叫什么？嗯？”蒋云琛揉揉它的脑袋，低声道：“想你五叔了么？”

　　 翠花立了立耳朵，眼睛斜着看向屏幕。

　　 夏五常冲它笑笑，“翠花！”

　　 “汪！”翠花支起脖子，看向夏五常。湿漉漉的鼻尖往手机屏幕上凑，兴奋地闻来闻去。

　　 “我过两个月就回家啦。”夏五常柔声哄他，“跟你哥好好呆着，你哥有没有天天带你散步啊？”

　　 “你大爷夏五常。”蒋云琛骂他，“我对它比对婵姐还上心！”

　　 “应该的。”夏五常说，又问：“有没有吃到水果呀？”

　　 “……”蒋云琛耸了耸肩，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上上下下地发麻，“行了行了，真恶心。”他摸摸翠花的脑袋，指了指屏幕，道：“跟五叔说拜拜，我们过几天再聊天儿~”

　　 翠花看看蒋云琛，转过头，冲着夏五常摇了摇尾巴。

　　 “好了。”蒋云琛跟夏五常摆了摆手，“拜拜。”

　　 “拜拜。”夏五常笑着摆手。

　　

　　 蒋云琛以为得等到寒假才能见到夏五常，但没过多久，夏五常就赶了回来。

　　 那时是十一月中旬，蒋云琛还没起床，翠花在屋里跑来跑去。外面降了好久的温，这时候的早晨也冻得人鼻尖儿疼。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然后是压在枕下的手机震了几下，铃声隔着枕头叫了起来。

　　 蒋云琛皱着眉，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眼睛还没张开便按了接听，拍在耳边。

　　 “……喂？”

　　 “给我开门。”

　　 那边传来夏五常清冷的声。

　　 蒋云琛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从床上翻起来，光着脚踏在地上。翠花见他醒了很开心，跑过来围前围后地甩着尾巴。

　　 “你回来了？”蒋云琛难以置信地往外走，低头冲着翠花轻轻地“去”了一声。

　　 “嗯。”夏五常应，“快点儿，开门。”

　　 蒋云琛踩在地上，不凉，走到门口去开门。

　　 夏五常捂着厚厚的衣服站在门口，眉眼间看出些疲惫。翠花看见是夏五常，兴奋地扑到他身上去，叫声都变了调，求着夏五常抱它。

　　 夏五常低头冲翠花笑笑，把小狗抱起来，搂在怀里揉了一会儿。

　　 “……我去。”蒋云琛揉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快进来。”他慌忙找着拖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么？请假了？”

　　 “嗯。”夏五常拍了拍他的肩，“你别忙了，我就是过来打个招呼。……这边比首都热啊不应该啊，给我找件薄点儿的外套，我还有事儿呢来不及坐会儿。”

　　 “……什么事儿啊。”蒋云琛有点儿懵，停下手里的动作。翠花从夏五常怀里蹦下来，冲着夏五常摇尾巴，没去找自己的球。

　　 “靠！”蒋云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是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夏五常，“你不是吧你？！”

　　 “……嗯。”夏五常点着头笑笑，冲他摆摆手，“快去找衣服，快点儿去，”

　　 “你他妈……”蒋云琛恨铁不成钢地吸了口气，转身进屋去衣柜里翻了半天，找了件薄点儿的外套出来递给他，“……钱双曲又怎么了？”

　　 “……发烧了。”夏五常抿了抿嘴，接过外衣。

　　 “艹！所以你就请了假回来要照顾人家去？”蒋云琛看着他把厚衣服脱下来，把自己的外套穿上，“他妈不会照顾他么？他自己不会去医院打点滴么？……怎么着这么大人离了你不行了是么？”

　　 “不行。”夏五常抬头，笑笑说道。似乎丝毫不为蒋云琛的话动容。

　　 “你可真牛逼。”蒋云琛叹了口气，“我回这边两个多月了，连他人影都没看见过。……我他妈还天天把狗带到店里去，他一次都没去过。”他皱着眉，语气也不是太好，“你跟他说那么多有啥用，这几个月他主动联系过你一回没有？”

　　 “没有。”夏五常抬起头，伸手在发小脑袋上拍了一把，“行了你，生啥气。……婵姐不搭理你多少年了你不也这样么？我要劝你我得气死我自己。”

　　 “那他妈一样么？！”蒋云琛骂。

　　 他彻底清醒了。

　　 夏五常看了他一会儿，长叹了口气，笑笑，“行了，我先走了。”他转过身，开门。

　　 砰。

　　 一开一合。

　　 蒋云琛挠着脑袋，烦躁地低下头，翠花蹲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

　　 “你看看你五叔！”蒋云琛迁怒于狗，“他这样能行吗？！”

　　 翠花不明所以地摇摇尾巴。

　　 “……完蛋！”蒋云琛咬牙扔下两个字。

　　 他劝不了夏五常。

　　

　　 夏五常出了小区，打了个车直奔钱双曲家。

　　 他是昨天晚上知道的消息，钱双曲发烧了，都快烧懵了。穆萍出差不在家，钱一涵上大学去了也没法回来。钱双曲把电话打到孙浩那儿去，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孙浩没听明白，强行辨认出的信息只有两条。

　　 一，钱双曲发烧了。

　　 二，钱双曲打错电话了。

　　 钱双曲上来就是一句五哥，话里委屈又无助。孙浩吓了一跳，只能喊着钱双曲先把药吃了，然后转手就给夏五常打了电话。

　　 他说，五哥，你能不能回去看他一眼啊。

　　 夏五常一愣。

　　 紧接着孙浩又说道：“我不知道你俩到底怎么了，但我总觉得有哪儿不对，我不愿意深想，我也想不明白。……我就能听出来曲儿挺想你的，虽然老爷们儿说着话肉麻，但这是真事儿。……你能不能回去看他一眼，他生着病呢，都烧糊涂了。”

　　 夏五常说好，然后挂了电话。临时给导员发微信请了一周的假，连夜订机票回来了。

　　

　　 现在他站在钱双曲家楼下，仰头望着三楼的窗户，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气，然后进了楼洞，上楼。

　　 这个时间不知道钱双曲醒没醒，夏五常站在他家门口犹豫了半天，想敲门还是没落下手，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在门口铺着的小块儿地毯上摸了摸。

　　 有些人家会把备用钥匙放到底下，不知道钱双曲有没有这个习惯。

　　 诶——

　　 夏五常摸到了一处小小的凸起，弧度非常微弱，几乎可以忽略。掀开一看，果然有一把钥匙躺在那里。

　　 夏五常捡起钥匙，插进锁孔开了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没有灯光。

　　 夏五常进了门，脱了鞋，关好门，然后轻手轻脚地往钱双曲房间走，推开门。

　　 钱双曲难受了一个晚上，眼皮一直是沉的，坠得他睁不开眼。

　　 这一宿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着梦，从一个坑掉进另一个坑里，摔得钱双曲浑身酸疼。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额头上附上了一片冰凉。凉滋滋的感觉从额间扩散开来，缓解了身上的酸痛。

　　 钱双曲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呼吸安稳了许多。

　　 夏五常收回手，在黑暗中看着他刚刚舒展开眉心的脸。额头上冷敷一条毛巾应该会舒服很多。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温水，几片药。夏五常想等他醒了叫他吞下去。

　　 然后就听见钱双曲哼唧了几声，似是难受。

　　 夏五常把被子给他紧了紧。

　　 捂点汗出来就好了，会好的。

　　 他没出声，怕吵醒睡梦中的人。

　　 钱双曲张了张嘴，身体不安地动了动。

　　 “……五哥……”

　　 夏五常听见他小声地念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