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

　　 钱双曲意识模糊间叫了一声。

　　 或许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叫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想喊人，就像喊了人之后能舒服不少一般。

　　 夏五常却愣了。心脏如同被什么钝物击中，从当中扩散开来隐隐约约的痛意，混着些许酥麻，扩散到全身。

　　 他伸手摸了摸钱双曲额上贴着的凉毛巾，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渴。”钱双曲哼哼唧唧地念叨，他微微拧着眉，脑袋不安地动了动。夏五常动作一顿，轻轻拍了他两下，“起来喝水。”

　　 他的声音温润轻柔，如同温水一般缓缓滑过钱双曲的耳廓。

　　 “唔……”

　　 “喝点儿水再睡。”夏五常耐心地拍了他两下，看他迷迷糊糊刚刚要醒，伸出胳膊扶着他的肩坐起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把桌子上的水杯拿过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一口。

　　 “…好一点儿没？”夏五常怕他喝急了呛到嗓子，看着他咽下去后挪开了水杯，“还要么？”

　　 钱双曲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在他的手上递向自己嘴边。

　　 夏五常把握好了力度，没让他呛到。就这么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有一点点水渍洒到钱双曲前襟上，夏五常看了看，不要紧。

　　 钱双曲搭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滚烫滚烫的，带着不自然的高温。夏五常掀了他额上的毛巾，摸了摸他的脑门。没那么烫了——是冷毛巾降温的缘故。

　　 “把药也吃了吧。”夏五常放下水杯，伸手去够桌角放着的几个药片。钱双曲依旧靠在他身上，他起身不方便，也就没够到。

　　 “……你先起一下，嗯？”夏五常轻声哄他，拍了拍他的肩，“我把药拿过来，你吃完药再睡。”

　　 钱双曲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马上就要睡着了。夏五常急他的病，怕他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想扶他先躺下，自己去拿药。他一起身钱双曲却不乐意了，本来已经要缩回去的手重新又伸了回来，一把握住了夏五常的腕子。

　　 他虚虚地握着，用不上劲，但看得出来是在尽力握着了。

　　 “五哥……”钱双曲叫他，接下来的话里带上了哭腔：“你…你别走。”听起来特别委屈。

　　 夏五常愣了愣，不由得放软了语气：“……我没要走。”

　　 “五哥……”钱双曲又说，同时不安地翻了个身，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抓住了他：“你别走。”

　　 “我不走。”夏五常应。

　　 钱双曲使劲儿抓着他的手腕，想要拼命地把他留住。

　　 留在梦里也好。

　　 “……我好想你啊。”钱双曲轻声呢喃。

　　 夏五常鼻尖一酸。

　　 “我好想你啊……”钱双曲依然无意识地重复着。

　　 他看着夏五常在雨里狼狈地仰着头，眼圈鼻尖发红，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时候的他没有勇气留住对方，只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全程像是个全身而退的恶人。

　　 他和夏五常并肩在窗前，一个立着一个坐着。夏五常坐在窗框边，两条腿耷拉在外面，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掉下去一样。钱双曲却是完整又安稳的，面前的窗是封闭的，把外界的一切和自己阻隔开。那时候的钱双曲像个胆小鬼，夏五常在那儿坐了那么久，母亲和姐姐都睡了，他却不敢强硬地把人拽进屋里去，哪怕什么都不干，只是在屋里把那些话说完。

　　 当然，那时候憋在肚子里的“我好想你啊”，最终也没有出口。

　　 他一次一次地看着夏五常转身离开，这个人为了他一次一次地狼狈，一次一次地主动，自己却连个回应都没有。

　　 “我好想你啊……”钱双曲难受得想哭。从心脏到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卡车撵了一遍一般。

　　 他鼓起勇气说着，哪怕是在梦里，也想清清楚楚地让夏五常知道一次。

　　 “我好想你啊……”

　　 夏五常一宿没合眼，连夜赶回来也没觉得多累，这时候眼圈发酸，眼珠涨得生疼。他不住地点头，反手抓住了钱双曲想要抓握的手掌，轻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夏五常说，“我也很想你。”他用力眨了眨眼，手背在钱双曲脸上贴了贴，“但是你发着烧呢，得吃药，然后再睡一觉。……我去拿药好不好？”他动了动手。

　　 钱双曲半睁着眼，半天才点点头。

　　 手上的力气松了松，夏五常一手托着他的头，弓着腰，另一只手去够桌角的药。

　　 “……再喝点水。”夏五常把药片塞进他嘴里，端起水杯，让他把剩下的水喝干净，帮他擦了擦嘴边的水印。

　　 “再睡一觉吧。”夏五常轻声说，扶着他慢慢躺下了。

　　 钱双曲抓了抓他的手，“五哥。”

　　 “嗯？”

　　 钱双曲有点儿私心，“……你能别走吗？”

　　 夏五常在他掌心里抠了抠，点点头，“好。”

　　 钱双曲又嗯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慢慢沉了下去。

　　

　　 钱双曲难得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是十点多。

　　 他翻了个身，摸了摸额头。

　　 诶？好像退烧了。

　　 钱双曲长出了口气，胳膊撑着床慢慢坐起身。卧室门关着，隐隐约约能听到厨房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响。

　　 穆萍回来了？钱双曲愣了愣。

　　 接着听到厨房门被拉开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夏五常手上还拿着双筷子。

　　 “睡醒了？”夏五常冲他笑笑，走过来伸手探他额上的温度，松了口气，“退烧了。”

　　 “……嗯。”钱双曲还懵着，本能地应了一声，然后往后躲了躲。

　　 夏五常也没介意他的动作，暗自收回手，道：“起来吃饭吧，我做了点儿粥。”

　　 钱双曲抓了抓脑袋，抬起头，咬了咬嘴唇：“五哥。”

　　 “嗯？”夏五常眨了眨眼。

　　 “你……”你怎么来了。

　　 原来梦到的都是真的啊。额上凉滋滋的冷毛巾，熟悉的味道和提问，柔声轻哄，还有……

　　 还有袒露的心意。是真的真的让他听见了。

　　 “你怎么请假了？”钱双曲问。

　　 夏五常抿了抿嘴，冲他笑笑，避重就轻：“退烧了就好，先吃饭吧，别的吃完饭再说。”他往后退了一步，钱双曲抓住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他，微微用力捏了捏。

　　 “哟，力气都回来了啊？”夏五常像是新奇一样看了看他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电话打到孙浩那儿去了，他跟我说的。”他由着钱双曲握着，没动，“烧成这样了容易烧坏，自己也不知道去个医院。”

　　 “五哥……”

　　 “嗯。”夏五常应，“赶紧下来收拾收拾吃饭吧，不饿吗？”

　　 钱双曲抓着他手腕的手掌紧了紧，“……你回来干什么。”他的声音瞬时间冷了不少。

　　 夏五常叹了口气，没说话。

　　 钱双曲因他的沉默而心慌，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皱紧了眉，接着又道：“烧糊涂了说的话，都懵了，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骗人。记得。钱双曲心里的小人喊道。

　　 我好想你啊。

　　 说了好几遍。

　　 夏五常还是没说话，垂眸看着他。钱双曲不敢抬头跟他对视，他在说谎，一说谎时跟人对视就想躲。

　　 “所以算不得什么的，做梦都做懵了。……你还是回去上学吧，别耽误了。我听说你们好学校的课都挺满的，基本没有空余时间……”

　　 “听谁说的？”夏五常突然开口。

　　 钱双曲抬起头，撞进他的眼里。

　　 “……老师说的，名校的课都满。”他说。

　　 “说得对，但没关系。”夏五常点点头，叹了口气。

　　 他低下身，揉了揉钱双曲乱糟糟的头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就问你一句话，多了我不说。”

　　 “啊。”钱双曲张了张嘴。

　　 “但是你得保证，就这一个问题，你得跟我说实话。”夏五常盯着他，“做得到么？”

　　 钱双曲沉默了半天，缓缓地点头，“好。”

　　 “嗯。”夏五常长出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咕噜。

　　 钱双曲不自觉地吞咽。

　　 是。

　　 他想躲开夏五常如箭一般的目光，那眼里的探究如同要伸入钱双曲心里一样。

　　 他想否认，想拒绝，想推开。

　　 但是——

　　 “是。”钱双曲吐出一个字。

　　 但是他输了，他做不到。

　　 他只想说，五哥，你抱抱我吧。

　　 他只想说，五哥，我好想你啊。

　　 “那就好。”夏五常冲他笑，眉眼里都带着笑意，他似乎松了口气。

　　 然后反手握住他的手，把他搂紧怀里，用力抱着。

　　 钱双曲的脸闷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但他不想说话，不想推开。

　　 “……没关系，没关系。”夏五常慢慢放开他，摸了摸他的脸，“你喜欢我就好，你还在就好……”剩下的，我来就好。

　　 “……来吃饭吧。”夏五常抓了抓他的手指，松开，拍拍他的肩，转身出去。

　　 手上的筷子自始至终就没撂下。

　　

　　 钱双曲坐在床上缓了半天，摸了摸脸，感觉又烧起来了。又探了探额头，好像没烧。他长出了口气，慢慢下地，去简单洗漱了一遍，出来了走进厨房，睡衣还没换。

　　 “…不冷吧？”夏五常看看他，把碗筷给他摆好，“喝点儿粥，我就做了个炒鸡蛋，吃点儿清淡的吧。”

　　 “嗯。”钱双曲点点头，坐下来。

　　 他没再说话，好像是两个多月不见突然见面有点尴尬一样，他不知道说什么。

　　 夏五常也没再找话说，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这种气氛在二人的沉默间持续了很久，直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