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琛点燃一颗烟。

　　 夏五常靠着车窗，看着外面。

　　 现在是放学时间，校门外站着一群家长，把狭窄的门口挤得热闹非凡，他们聊着自己家令人操心的孩子们，时而叹气。

　　 “……下去么？”蒋云琛摇下车窗，指了指外面，“下去挤到前排站着等，他出来你能看到。”烟圈顺着指尖上升，随着窗缝间流动的气流飘出去。

　　 “不下去我也能看到。”夏五常说，他看着外面，动了动眼珠，转过头，瞄到蒋云琛指间夹着的烟，扬了扬下巴：“说好的戒烟呢？”

　　 “嗨，”蒋云琛把手搭在窗边，“戒个屁了还，我不一天八盒就不错了。”

　　 “一天八盒干嘛啊，”夏五常笑了笑，“怎么了？”

　　 蒋云琛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眯了眯眼，“感情不顺。”

　　 “……”夏五常摆了个奇妙的表情嫌弃他，“闭嘴。”

　　 蒋云琛转过头，微笑：“好嘞。”

　　 “切。”

　　 夏五常重新转过脑袋，看着窗外。过了十分钟，放学铃终于响了。

　　 咔哒。

　　 他打开车门，径直下了车。

　　 蒋云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指缝里夹着的烟掉了下去，灭了。

　　 “……靠。”他忍不住骂道，“不是说不出去的么！……有男友没朋友！”

　　 夏五常没听到他骂自己的话，但想想也能猜到。

　　 他穿过前面的人群，站到门口。他提前让孙浩问了钱双曲，得知钱双曲现在不住校，但跟着上晚自习了。晚自习十点放学后他就回家，不住宿舍。

　　 穆萍现在也不住学校宿舍了，她每天下班直接回家，偶尔会去学校加课，或者给钱双曲讲讲题。

　　 今天刚好，穆萍下了班直接回家了，钱双曲自己放学自己回家。

　　 学生们鱼贯而出，夏五常侧了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同时不断寻找着钱双曲的身影。他总是能一眼就看到钱双曲，在哪儿都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能力。

　　 就像今天一样，钱双曲背着自己的包，跟在一群人后面走着，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夏五常一眼就把他从人群中挑了出来，随后的视线一直跟在他的身上，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不少。

　　 一直等到钱双曲走到门口，夏五常才上前两步，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叫道：“双曲。”

　　 钱双曲抬起头，一愣，“五哥？”

　　 “嗯。”夏五常拉着他往外走，笑着，不说话。

　　 “……你今天怎么来了？”到人少的地方，钱双曲看了看左右的人，好像在确认什么，继而松了口气，抽回胳膊，“有什么事吗？”他咬了咬下唇，似乎有点儿紧张。

　　 “没什么事，来跟你说一声，”夏五常往一边靠了靠，向着蒋云琛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道：“我要走了。”

　　 “……什么？”钱双曲动了动，“啊，要回去上学了是么？”

　　 夏五常摇摇头，笑笑，扬扬下巴，问道：“感冒好了么？不烧了吧？”

　　 “啊，不烧了，已经好了。”钱双曲摸了摸脑门，“……那什么，谢谢你啊。”

　　 “有什么好谢的，”夏五常摆了摆手，“饿吗？”

　　 “……不饿。”钱双曲说。

　　 “嗯。”夏五常深吸了口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钱双曲也没有动，就站在原地，等着他说。就像是知道他的话没说完一样，也像是在留恋着什么。

　　 校门口的人群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勾肩搭背，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回走。一段时间内的喧嚣归于沉寂，夏五常抿了抿嘴，道：“这段时间怎么没去看看翠花呢？”他笑了笑，话里一点儿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它长大不少，越来越能吃，应该挺想你的。……说好…说好一起养的，你还不管它了。”

　　 他轻描淡写扔出去的话像一颗巨石，沉甸甸地落在钱双曲的心头上，压了个密不透风。钱双曲微微皱着眉，思考良久，张了张嘴，道：“五哥……”

　　 “嗯？”

　　 “……你骂我吧。”钱双曲说。

　　 路边只停着蒋云琛的车，他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看着外面的两人。

　　 好像看到了他们想拥抱却不能拥抱的样子，克制又隐忍。

　　 “……我骂你干什么？”夏五常一愣，继而笑出声，“怎么还有找骂的？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嗯？我看看……”他伸出手，作势要摸钱双曲的头。钱双曲小幅度地动了动，攥了攥拳，没躲。

　　 夏五常有点儿意外，他看着钱双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追着他的目光。

　　 钱双曲有些难受地别开眼，抿了抿嘴。

　　 “……我要走了，离开一段时间。”夏五常收回手，长出了口气，看向蒋云琛路对过的车。

　　 “……你要去哪儿？”钱双曲愣了愣，心里突然有些恐慌，“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尽快回来的，我希望能尽快处理好。”夏五常笑了笑，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处理好了的话…你就不要再躲我了，嗯？”

　　 “…为什么？”钱双曲伸手拽他，“你要干什么？”

　　 夏五常垂下眸，半晌，抬头笑笑，“我去做个努力。”

　　 “努力？”

　　 “为我们，做个努力。”夏五常抿了抿嘴，喊他：“双曲。”

　　 “诶。”钱双曲马上应。

　　 “……抱一下吧。”夏五常轻声说。

　　 抱一下吧。

　　 你抱抱我吧。

　　 主动提起，没有依赖的意味。钱双曲迟疑了片刻，伸出手。

　　 夏五常拉过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力地搂着，仿佛怀中的人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使劲儿搓了搓钱双曲的背，感受着他的体温，心跳，还有熟悉的气息。

　　 “双曲。”夏五常张了张嘴。

　　 “诶。”

　　 他听到钱双曲的应答，真真实实的，扫开了多天来的空虚。

　　 “双曲。”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诶。”前双曲答。

　　 夏五常想说的话太多。他想说这几个月的想念，想让钱双曲放下包袱跟他在一起，想和好，想再也不分开——至少别想这次这样分开，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张了张嘴，慢慢地吐出四个字。

　　 “……等我回来。”

　　 钱双曲附在他背上的双臂跟着收紧了，趴在他的肩上不住地点头，半天，道：“好。”

　　 夏五常笑了，就像得到了什么保障。双臂一松，舒了口气，轻声说道：“好了。”他拍拍钱双曲的背，“我该走了。……我送你回去吧，云琛开车过来的。”

　　 他们慢慢分开，钱双曲垂眸摇了摇头，“不用。”

　　 夏五常一看，笑笑，“怎么眼圈儿还红了？……别哭啊。”

　　 “哭个屁，没哭。”钱双曲躲开他的手，抓在自己手里捏了一下，“我自己回去就行，赶趟的。”

　　 “……那好。”夏五常点点头，不再勉强，“去吧。”

　　 钱双曲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蒋云琛停着的车。蒋云琛把车窗彻底摇下来，伸出胳膊冲他挥了挥手。钱双曲笑笑，也冲他挥挥手。

　　 “那我回去了。”钱双曲长出了口气。

　　 “好。”夏五常应。

　　 钱双曲笑笑，一点头，走了。

　　 夏五常看着他的背影，站了很久，直到他消失在路转角处。他叹了口气，走向蒋云琛停着的车。

　　 “……聊完了？”蒋云琛给他开了车门锁，看着他上车，系好了安全带。

　　 夏五常点点头，“聊完了。”

　　 “该交代的交代了？”蒋云琛一挑眉。

　　 “嗯，都完事儿了。”夏五常说。

　　 “那咱……”

　　 “明天去T县，今晚回去睡觉，”他看了蒋云琛一眼，“车里油够么？”

　　 “够，放心。”蒋云琛挂了个档，慢慢把车开出去，“昨天刚加的，就跑T县那么个小破县，够用了。”他说，“去T县找哪家？有具体信息么？”

　　 “唉……”夏五常叹了口气，“你说等明天到了再挨家问，赶趟么？”

　　 “……靠。”蒋云琛目瞪口呆，“这么返璞归真么？”

　　 “我觉得能问出来。”夏五常没理他，说道：“地方小，人口少，实在不行就挨家问呗，只要他家没搬家——应该不会搬吧？”

　　 “……搬了就当旅游了，”蒋云琛看了他一眼，“编个理由给钱双曲他爸呗，能让你俩在一起就行。”他说。

　　 夏五常前一天给他讲了和钱景深的谈话内容。

　　 “哎。”夏五常摇了摇头，“还是要问真相吧，当然得说真话。”他的目光投向车外，看着外面的一座座路灯，道：“我觉得我猜的没错。”

　　 “……希望没错。”蒋云琛搭了一句。

　　 “谁错了？”夏五常小声问。

　　 蒋云琛叹了口气，他这几天一直在纠结钱景深和穆萍那点儿事儿，一直在想到底是谁错了。

　　 “又钻牛角尖了吧五哥？”蒋云琛说，“你别那么想，这事儿把根本没有谁对谁错。”

　　 夏五常看向他。

　　 “那时候的压力比现在大多了，你看现在，社会开放多了吧，但怎么说呢压力也挺大，可是和那个时候的根本没法比。……那时候是病，现在好歹不算作病了啊。”

　　 “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从而选择结婚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感情的事儿本来就没那么简单的啊，钱双曲他爸有错，但他就得承担全部的错了么？不是吧。”

　　 “所以得看什么背景，那时候的社会……坚持着算牛逼，坚持不了……”他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好责怪的。……不过穆阿姨和钱双曲他们，是实打实的受害者。”

　　 夏五常一直没说话，蒋云琛忍不住看他一眼，一愣。

　　 “……你盯着我看干嘛？”

　　 夏五常笑笑：“你张嘴瞎说的还挺有道理的，看起来真他妈深沉。”

　　 蒋云琛：“……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