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县是个不大的小县城,就坐落在本市边上,这两年划区一直说要把T县划到本市辖区内,但一直也没有实施,就这么一直拖着,这话也一直传着,传了两三年。
夏五常起得早,和蒋云琛收拾收拾吃了早饭,蒋云琛开着车往T县开。这时候才十一月末,降温降得厉害,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雪,但看着天倒是不这么觉得,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蒋云琛笑说你又不是正经观天人员,哪能看出来呢。
夏五常不说话,摇摇头。
蒋云琛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才确认T县的位置,中间绕过了一座山。也不知道T县这是什么个地理位置,怪不得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过这地方还有个县城,要不是专门过来找,找都找不到。蒋云琛到后来一边骂娘一边开,绕了无数的路,终于上了一条相较平坦的路。
“……根据前面的拖拉机,我能推断出,”蒋云琛叹了口气,扬了扬下巴,示意夏五常往前看,“咱们就快到了。”
“是吗?”夏五常笑笑,抬起眼皮,“我都快睡着了……”他揉揉脸,“再不到我就要觉得是钱叔编故事骗我了,唉……”
“你没我累。”蒋云琛说,“一路坐车玩手机打瞌睡的没资格喊累。”
“……好好好。”夏五常投降,“你最辛苦,您太不容易了,您是大功臣,回去给您做锦旗行了吧?”
蒋云琛抿了抿嘴,挑挑眉,“这还差不多。”
旁边的拖拉机突突突突突地过去了。
蒋云琛叹了口气,眯了眯眼,“前边儿那个是小卖部么?你看一眼。”
夏五常凝神往前一看,“好像是。”
“咱到那儿停一下吧,先问问。”
“好。”夏五常点头。
蒋云琛把车开过去,停下来,熄火下车。
那是个看上去就很有年头的小卖部,上头贴着的是个条幅,简单地写了几个字。因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现在已经有些褪色了,颜色见浅。夏五常把手机揣好,拉开关着的小门。
小卖部不大,店面更类似十年前市里小学校门口的小超市。一进去就是一个柜台,透明玻璃柜,里面摆着各种小零食小玩具,墙上的小柜里摆了十几种眼。老板娘穿着件毛衣坐在柜台后面,腿上坐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见他们进来了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然后才抱着孩子站起身,道:“要点儿什么?”
蒋云琛好奇地瞅着玻璃柜里的小玩具,轻声叨咕:“好复古啊……”他指了指里面的一个非常小的汽车,碰了碰夏五常的胳膊:“这是咱们小时候玩儿的那种吧?”
夏五常看了一眼,“好像是。”然后抬起头,冲老板娘笑了笑,道:“麻烦拿两瓶水,谢谢。”
“给。”老板娘把水放在玻璃柜台上面,“三块钱。”
“谢谢。”夏五常递上钱。
“你还准备现金了呐。”蒋云琛有点儿惊讶,“挺全面啊。”
夏五常不理他,递给他一瓶水,另一瓶自己拧开了,仰头喝了一口,总算润了润嗓子,看向老板娘,道:“您这个店开得有年头了吧?”他笑笑,“我就是问问,之前有个同学是这边的,今天来找他。”
“……好些年了。”老板娘换了个姿势,继续抱着小孩子,“刚开的时候我家小子还没毕业呢,现在都当爹了。”她略带骄傲地看着小孙子,“三岁啦。”
“真可爱。”夏五常夸,“小孩儿难带么?”
“我孙儿乖。”老板娘说,“不闹就不难带。”
“真好。”
蒋云琛也不插话,就听着夏五常跟老板娘东拉西扯地聊。夏五常要是当兵的话,更适合去做心理方面的工作。他本来长得就招长辈喜欢,温和没戾气的长相,有耐心又办事仔细,绝对的人才。
这种活让自己干他就未必能有夏五常合适,不是他聊不了,而是他不适合。适不适合对于一个工作岗位来讲还是很重要的。
“……啊,我也是刚上大学半年,同学家在这边离着不远,就来问问。”夏五常接着跟老板娘聊。看得出来他深得老板娘这个年纪的女人喜欢,蒋云琛暗自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倚着玻璃柜台,继续盯着里面的小玩意儿瞅。老板娘抱累了,小娃娃放在了柜台上。小孩儿看着蒋云琛,冲他伸了伸手。
蒋云琛愣了愣,僵硬地冲他一笑——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付小孩儿。
小娃娃瘪瘪嘴。蒋云琛别扭地别开眼。
“我家孩子上大学的时候是在市里上的呢,唉这地方出个大学生就不容易了呢,近两年才多了点儿……”
“啊,是,高考本身就挺不容易的。”夏五常笑着表示赞同。
蒋云琛撇撇嘴:Tmd你根本不配提高考,你有过高考经历么?
“啊对了,我听我同学说过一个事儿,好像是挺长时间出在这片儿的。”夏五常像是刚想起来一样一拍脑门儿,蒋云琛知道,这是他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是吗?”老板娘眨了眨眼,“什么事儿?”她伸手拍了拍小孩儿的衣服,“这儿的事儿可不多。”
“好像是…十年前的事儿吧,有家姓陆的。”夏五常说,悄悄观察着老板娘的表情。
老板娘微微一愣,皱了皱眉,“陆?……什么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夏五常,想了想,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啧了一声,略带嫌恶道:“提他家做什么。”
“怎么了?”夏五常装作不太清楚的样子,往前附了附身,“好像是出了点儿什么事儿……然后那家有人……”他转了转眼珠,故意说错:“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是吗?”
“哎,哪有什么意外事故。”老板娘摆了摆手,把小孩儿抱下来,让他自己站着,“谁都知道,陆家那小子,陆康嘛,因为跟个男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最后自杀了。”她摆了摆手,“这小地方哪有什么事故,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就这么点儿事儿嘛,谁不清楚啊?”
“……哇,这样啊,”夏五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诶,他为什么自杀啊?”
老板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活不下去了呗。”
蒋云琛想说您这是废话。
“……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啊?”夏五常问。
老板娘皱了皱眉,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陆家那小子跟个男人牵扯在一起,那时候都有人看到他们亲嘴儿呢,那男的听说还结婚了!这地方本来就小,没几家的人。……他父母知道之后,唉,谁受得了啊。”老板娘摇摇头,“关在家里哭着喊着求他,逢人就问能不能救救他们儿子,看着人啊,啧啧啧。”她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那,街坊什么的,有骂他的么?”
“骂他做什么?”老板娘一脸稀奇,“哎,不过指指点点的肯定有,好好一个老师,怎么就勾搭别人家男人呢。”
“……”夏五常张了张嘴,没说话。
蒋云琛抬起头,突然问道:“他为什么自杀?因为街坊指指点点么?”
“不是。”老板娘摇头,“是他家人把他逼死的。”
“什么?”夏五常张大了眼。
“……唉你问这些干什么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说着都晦气!”老板娘啐了一口,抱着小孙子坐下了,“还买什么不小伙子?”
“不用了。”夏五常抿了抿嘴,“谢谢您。……再问一句,现在陆家还在这镇上吗?”
“…不在了。”老板娘说,“你要干嘛啊?”
“不干什么,我就问问。”夏五常摇了摇头,转身要往外走。
老板娘叹了口气,在他拉开门之前叫住他:“你等等。”
“怎么了?”夏五常回头,一愣。
“……陆家老街坊还在这儿,姓吴。你出了门往东走,找最破的那个平房。”老板娘补充了一句,“怎么还对这事儿感兴趣呢?”
“谢谢。”夏五常笑笑,拉开门,走了。
蒋云琛走到自己车前,一手搭在引擎盖上,“怎么着?去找吴家?”
“嗯。”夏五常眯了眯眼,“去找吧。”
“走着去还是开车?”
“开车吧。”夏五常说,“也不能把车扔这儿啊。”
“行。”蒋云琛一抬手,“上车。”
他们重新回到车上。
蒋云琛慢慢捋着街开,县城里二层小楼居多,也有七层的楼房,往里走有大一些的超市,偶尔有行人穿街而过。
“这地方人确实是少啊。”蒋云琛发出一声感慨,“会不会一个镇子都知道陆家这点儿事儿啊?啊?”
“有可能。”夏五常说,“老住户什么的,应该都知道吧。”他叹了口气,“老板娘说的那个吴家,应该是之前和陆康他们家交情最深的吧?”
“嗯。”蒋云琛点点头,慢慢开着车,“最破的平房?钉子户?”
“啊。”夏五常往前指了指,“你看是不是前面那个?”
“……好像是。”蒋云琛按照他指的方向把车开过去,到门前停稳了。
“下车。”
夏五常下了车,站在门前。
真的是个平房,不过看起来没有多破,也算得上整洁。门是黑色的铁门,上面画着七扭八扭的道道,兴许是路过的孩子用个什么笔画上去的。
夏五常走上前,张开手掌,砰砰砰地敲了几下门。
半晌,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
“……谁呀?”
“您好吴大爷!”夏五常放大了声音喊了一句,“我想问您一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