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县在哪儿？”钱双曲问。

　　 他在这天的心理课下课时站在外面等陈欣，陈欣出来后，他直接问道。

　　 陈欣明显一愣，本来交到课代表手里的水杯和书又拿了回来，然后转过头，柔声道：“你们回去吧，不用送我。”

　　 围在旁边的几个人纷纷看了钱双曲一眼，回了教室。

　　 “……T县？”陈欣想了想，“在本市边上，说远也不远，就是不好找。”她说，“去跟我聊聊吗？”她笑了笑，“我跟你们班主任请假哦。”

　　 钱双曲咬了咬下唇，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好。”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能别说是…找你聊天儿吗？”

　　 “嗯？”陈欣愣了愣，探究地看了他一眼。钱双曲别开脸，陈欣道：“可以。就说是找你给我干点儿活，这样可以吧？”

　　 “可以。”钱双曲伸出手，接过他端着的水杯和书本，“谢谢。”

　　 “不客气~”陈欣说。

　　 钱双曲跟着她回了办公室，放好书，陈欣从抽屉里拿了个钥匙，冲他晃了晃，“我们去旁边。”

　　 钱双曲往一边让了让。

　　 隔壁的屋子是心理咨询室，再往里还有个小屋，里面是个大沙盘。陈欣朝着门口的沙发上一指，“坐吧。”

　　 钱双曲坐了下来。

　　 “是有谁去了T县吗？”陈欣问。

　　 “嗯。”钱双曲点了点头，“是我……一个朋友。”

　　 “啊，”陈欣想了想，“嗯……这几天天气不是很好，我在T县的同学说他们那儿这几天下雪了，挺大的。从咱们这儿走去T县得绕个山，雪下得把山路都封上了，估计是挺难回来的。”

　　 钱双曲不自觉攥紧了拳，抿了抿嘴。

　　 “……是很重要的朋友吗？”陈欣看着他的反应，猜测道。

　　 钱双曲闭了闭眼，点点头，“是。”

　　 “联系不上吗？可以打电话给他，问问呗。”陈欣说。

　　 “我……”钱双曲犹豫起来。

　　 “怎么了？”陈欣眨了眨眼，“不能打么？”

　　 钱双曲没说话。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欣的问题，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陈欣说。他处于一个极端的边缘，一边是夏五常对他的感情和付出，一边是穆萍多年的隐忍和保护。

　　 “我猜一下吧，”陈欣动了动，身体往前倾，双肘杵在膝盖上，手掌捧着下巴，看着钱双曲：“那个人让你很为难，你这一个电话就代表了一个选择，对吗？”看着钱双曲点了头，她又继续道：“……而做出这个选择，可能会伤害到另外一方的人。对吗？”

　　 钱双曲又点了下头。

　　 陈欣笑了笑，“你是怎么想的呢？”她歪了歪头，马尾辫跟着甩向一边。

　　 “你愿不愿意跟我说说？我帮你保密，你愿意说到哪个程度就说到哪个程度，好吗？”陈欣说。

　　 钱双曲觉得学心理学的确实有点儿伟大神力，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他就有点儿蠢蠢欲动了。

　　 钱双曲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你觉得，你觉得。”

　　 陈欣仔细听着。

　　 “喜欢了同样性别的人，是错的吗？”

　　 钱双曲微微拧着眉，看着陈欣。或许他不知道，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种请求，仿佛在求陈欣说出那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陈欣愣了愣，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不是。”

　　 钱双曲拧着的眉松开了，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他低下头，抹了把脸。

　　 不是错的。

　　 他知不知道不是错的呢？他知道的。陈欣觉得。

　　 “喜欢什么样的人，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是错的。这只是一种选择，人生有人多选择，有些是我们能做的，有些是我们做不了的。性取向就是这样的，不过是喜欢同一性别的人而已，没什么伤天害理的，有什么错可言呢？”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同性恋出柜的这么少呢？为什么还是会有人歧视呢？”钱双曲问。

　　 “……因为多数人。”陈欣叹了口气，“多数人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以此来矫正少数人的观点，性取向也是一样。”陈欣说，“但是同性恋没有错，喜欢谁没有错。”她没再继续往下说，话音就戛然而止，仿佛在等着钱双曲提问。

　　 钱双曲的胸脯一起一伏，听着房间里的呼吸声。

　　 半晌，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他慢慢低下头，闭了闭眼，说道：“我……”

　　 陈欣看着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长出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一般，钱双曲低着头，闷声道：“……我真的很想他。”

　　

　　 穆萍把碗筷摆好，钱双曲坐下来，低头，垂着眼，盯着碗里的饭。

　　 “怎么了？”穆萍说，“不吃饭？”

　　 “……”钱双曲抬了抬头，看向她。

　　 “吃点儿东西进屋复习，今天有哪儿不清楚的么？”穆萍收拾着桌子上的杂物。

　　 钱双曲摇了摇头，轻轻开口道：“……妈。”

　　 “嗯？”

　　 “我想去T县。”钱双曲轻声说。

　　 穆萍一下皱起眉，双眸微立，声音不由自主地尖了起来：“你去那儿干嘛？！”

　　 钱双曲张了张嘴，垂下眸，低声道：“夏五常去T县了，那边下雪了，好几天了……他还没回来。”

　　 “你还要去见他是不是？”穆萍啪地一声拍了把桌子，“你之前答应我的再也不见他呢？！”

　　 钱双曲倒是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怕来，但也没有杵倔横丧地反驳穆萍，和她对着干。他更像是疲惫不堪，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说话只是小声说，话里却含着股不由反驳的坚定。

　　 “……我怕他有危险，T县在城边上，但是隔了一座山。那边下大雪了，封了路，我怕他有危险。”

　　 他放学时给夏五常打了电话，夏五常那边一直打不通。

　　 他是真的怕了，他怕夏五常有危险，脑子里想了无数种情形结果，他愿意背起本就应该自己来背的压力，他愿意扛，他愿意为了夏五常试一把。

　　 就像现在，明知不可能，他也想和穆萍争取一下。

　　 “我想见他。”钱双曲说，“……我知道你不容易，我姐之前一直和我说的你不容易我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可是……”

　　 “可是，我喜欢他，我喜欢夏五常，我没有错。”他抬起头，平静地望向穆萍。穆萍眼里是满满的惊愕和隐含的愤怒，他却毫不退缩：“我不想背着我爸的错。”

　　 “跟你唱反调这么多年，是我的不对。”钱双曲认错，“可是我爸的错，我不想背。我不想成为他这样的人，我以后也不可能喜欢女的，我不想跟他一样，娶一个不爱的人，犯一样的错。”他说，看着穆萍的眼睛：“我不想伤害别人，我不想伤害……”穆萍的眼圈红了，脸上还是愤怒，钱双曲继续说道：“我不想伤害，你这样的人。”

　　 “对不起。”钱双曲说，“对不起。”

　　 我还是没办法完全的顺从，我没办法按照你安排给我的路走下去。

　　 我不能放着夏五常不管，我不能……

　　 他想起之前说过的——

　　 我不能不要他。

　　 钱双曲有点儿想哭，委屈，也替夏五常委屈：“他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不要他。”

　　 “……你……”穆萍举起胳膊，颤抖着指着他，“疯子！你！”

　　 “我……”我不是。

　　 话语总是无力的。

　　 钱双曲表达不出自己想表达的万分之一，他竭尽全力，他努力表达着，想让穆萍听进去自己的话。可到了嘴边，一切都显得那么勉强。

　　 “我想去找他，我真的担心。”钱双曲站起身，又看了穆萍一眼，转身往外走。

　　 “你站住！”穆萍喊，“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钱双曲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他抬起腿，继续往门口走，飞快地踩上鞋。

　　 “你敢走——”

　　 钱双曲的手落在门把手上，穆萍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你敢走——就再也别回来！”穆萍大喊。

　　 咔哒。

　　 钱双曲按下把手，开门。外面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防盗门在自己眼前关上，钱双曲叹了口气。转身下楼，摸了摸兜，松了口气。

　　 还好，手机还在。

　　 他掏出手机，沿着楼边走着，顺着记忆出了七拐八拐的小区，站在小区门口叹了口气，给钱景深打电话。

　　 “双曲？”

　　 “我要怎么去T县？”钱双曲深吸了口气。

　　 钱景深沉默了半晌，道：“现在大雪封路，车开不进去的，到处都封了，进不去的。……我觉得他应该没事儿的，再等两天吧。”

　　 “不。”钱双曲说，“他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你给他打过电话了吗？”

　　 “打了，没接。”钱双曲声线有点稳不住，他鼻尖发酸，想哭，急得想哭。

　　 “明天再打打试试吧，可能是信号不好呢，那地方偏。”钱景深说。

　　 钱双曲攥着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就这样吧双曲，别着急，不会出事的。”

　　 钱景深挂断通话。

　　 钱双曲收起手机，努力定了定神，长出了口气。

　　 稳下来。冷静下来。

　　 他强迫自己。

　　 别着急。

　　 半天，钱双曲伸出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夏五常家的地址。

　　 ——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等你，那里我也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