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卢慧,今年二十二岁。
父亲去世后减少了我们生活的一分压力,离开那边来到清州后,除了最开始的日子难过一点儿,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了。我带着攒下的钱租了个小房子,交了一年的房租,然后出去找工作。
我凭借着在蒋云琛那儿攒下的半年工作经验,成功应聘到了洗车行的一个职位,最低等的那种,但是我很满意。工资不算很高,但这才刚开始。我还能学,工资也能涨的。晚上闲下来就去酒吧弹吉他唱歌,后半夜再回家。
就这么零零星星地过了一年吧,一年了,我没联系之前那群人,钱双曲断断续续给我发过微信,我偶尔回几句,但是从来不主动问他什么。他经常更朋友圈,我在朋友圈里知道他们的近况,过得不错。
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什么好叫我放心不下的。
除了她。
钱一涵同学。
我离开的时候告诉了所有关系还算得上不错的人,除了钱一涵。
我没有见她,没有和她联系,甚至在来到清州安顿好后,删掉了她的微信。
所以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有没有好好度过了高考,有没有……
有没有想过我。
我都不知道。
清州的气候和原来的城市气候很像,温度对我来说都刚刚好,我在这儿呆了一年,认识的人也不少了。从同事到街坊邻居,相处下来也还不错。
我挺喜欢清州的,喜欢这段日子这段生活。这里非常好,只是没有钱一涵。
我们是好几年前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没高中毕业。她妈教过我一段时间,那个时候钱一涵才初中吧,我高一,我爸又喝了酒打我,我顶着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脸去上学,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正赶上钱一涵跟着她妈一起出来。
她看了我一眼,我也瞄了一下她,然后把路让开了。
“妈。”钱一涵拉了拉穆老师的手,指了指我,“你办公室有碘酒什么的吗?”
穆老师在那之前不认识我,她看了看我的脸,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道:“去医务室吧。”她拍拍钱一涵的肩,“你带她去吧。”
钱一涵点点头,“好。”
我跟着她去了医务室,一路上低着头,没话说。我们学校的地砖还是很整齐的,很平,保洁阿姨拖得很干净。然后她带着我进屋,熟稔地和医务室的医生打招呼。一声过来挑起我的脸给我上药,我垂着眸,酒精戳在伤上,很疼。
但我没出声,也没躲。依旧坐在那儿,尽量不让自己动。钱一涵在旁边看着我,身上还穿着初中校服,左胸的部位绣着校徽,写了个“一中”。
“……是不是很疼啊?”
脸上的伤很快处理完,她碰碰我的胳膊,问道。
我往旁边一缩,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不起!”她道了个歉,指了指我的胳膊,“手臂上的伤也处理一下吧,老师。”
没躲过,于是我又在医务室处理了手臂。
弄得有点儿夸张。
“有人打你么?”出来后,钱一涵问道。
我看了看她,摇摇头:“没有。”
“那你的伤哪儿来的啊?自己磕的?”
我动作一顿,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信。”钱一涵努努嘴,说道。
不信就不信呗。
我叹了口气,不想给她解释。
“……是不是特别疼啊?”她拧着眉问我,好像伤都在自己身上一样,龇牙咧嘴的。
我终究没法对她一直冷漠下去,摇摇头,轻声道:“不疼。”
然后还咧开嘴笑了笑,我觉得应该笑得很友好,只是牵着脸上的伤了,挺疼的,疼得我一颤。
“你可别笑了,”钱一涵不忍心地别开眼,“疼死了。”
我苦笑了一声,转过脸,不看她。
她在旁边窸窸窣窣地翻着什么,一只手在口袋里掏来掏去的。过了一会儿递到我眼前,我脚步一顿,定了定神。
“给!”
一块儿奶糖,大白兔奶糖。
我迟疑了一下,道:“我不要。……干嘛给我糖?”
“哄我弟用的。”钱一涵收回手,扒开了糖纸把糖块儿塞进嘴里,吧唧了两下。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抓着钱一涵的衣角喊着姐姐,然后找他要糖吃。
“比我小一岁。”钱一涵紧接着道。
我有点儿语塞,偏过头问她:“他爱吃糖么?”
“不爱。”钱一涵斩钉截铁地摇摇头,嘴里含着的糖换了个边儿继续含着。
“……那你哄他用?”
“我爱吃。”钱一涵嘿嘿一笑。
我也忍不住乐了,一点儿也不勉强那种。
穆老师挺照顾我的,我决定辍学不念那天她还来问了我,为什么不念了。
我数学成绩很好的,这可能是她挺喜欢我的原因。
高中辍学我还是很遗憾的,那时候遗憾没办法继续念了,或许也觉得有点儿可惜,因为再也看不到钱一涵了。
没想到后来还能遇到她,关系还不错。
她不知道我喜欢她,不管我怎么照顾,怎么对她好,她都应该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不打算告诉她。
钱一涵应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以后应该交个男朋友,那个人应该爱她照顾她一辈子。
而我只是一个,她人生当中微不足道的过客。只是在这几年中我们相识,相熟,不过缘分也仅仅止步于此。我不能往前迈,她也不能,她不应该。
我们的交集应该仅此而已的,如果此刻她没有坐在我面前,等着我说话的话。
“我考试结束之后想通知你一声的,叫你一起出来玩儿,结果微信刚发出去就冒红点儿,你把我拉黑了哈。”她说。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灌进耳朵里不急不躁的。可我却如坐针毡一般别扭,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没想到她大学考到了清州,更没想到今天能遇到她。
她拉着我说一起吃个饭吧,那时候我工服还没换,手上拎着水枪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意思,然后我就点点头,无意识地说了声好。
她本是和同学一起过来的,那应该是她的学长,英俊帅气,开的车一般,不过人看上去倒是挺正直,对她也算是不错。
我们有一年没见面了吧?
“一直在这边么?”她问。
我点点头,迟疑着,面前是刚上来的菜,饭店是我挑的菜馆。
“…去年就过来了,没和你说。”我缓缓道,“那段时间你要高考,出了不少事。我怕影响你。”
“那你拉黑我是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问我疼不疼的小女孩儿。
只是现在的小女孩儿长大了,身上不再带着哄自己的糖。
我有点儿后悔,当年那块糖要是接过来就好了,那可能是我和她的牵绊之间唯一的一点甜。
“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摸了摸胳膊,闭了闭眼:“去年我爸去世了,我和我妈就搬走了,双曲应该跟你说了吧?”
“……说了。”她叹了口气,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我毕业之后他和我说了那段时间的事……”钱一涵顿了顿,有些失落的样子,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要是没高三该多好。”
我笑了笑,“过去就过去了,你没高三我也不告诉你。”
“为什么?”她抬起头,不解。
“……不为什么。”我摇摇头。
我干嘛要你跟着我一起操心呢?
“现在工作好吗?稳定吗?”她问。
“挺好的。”我挑了挑眉,点点头,“挺顺心,月薪也不少。”
“……那就行。”钱一涵说。
她摸着手机,在屏幕上戳了半天,弄出来一个二维码,递给我:“加个微信吗?”
我看到她眼里小心翼翼的试探,心里一痛。
我不知道她在试探什么,好像迟疑好像犹豫,好像很害怕我拒绝的样子。
这一刻我心里真的觉得,或许我在钱一涵心里,也是很重要的。
只是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们的交叉点已经过了,她现在有自己的学业,有自己新交的朋友,有…追求她的人。
她的人生很好很好,很顺很顺。
我不应该成为她的污点,她不应该认识我这样的人。
于是我摊了摊手,笑笑,轻声道:“不了吧,我手机没电了,实在是不巧。”
钱一涵一愣,双唇抿成一条线,眉心死死地皱了起来。
好像非常难过非常生气,却又无法发作的样子。
“那你就回去充上电再加。”她不死心,说着,要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纸笔来,刷刷刷地写下一串数字,应该是她的微信号。
“不。”我按住了那张纸,微微用力,把它从钱一涵手下抽出来,摇摇头:“没必要的。”
“为什么啊?”钱一涵不解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行吗?”
“不为什么。”我说,“就是觉得麻烦。”
沉默。
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一桌子菜在慢慢变凉,谁都没有动筷,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
我只觉得空气中的气氛如此沉重压抑,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我站起身,“我先走了,晚上有工作。”
钱一涵一愣,“你……”
我笑笑。
不必纠结以前的事了吧?
她咬了咬唇,“……双曲说,有一个人,非常喜欢我。”
我定在原地,没有动。
我动弹不得。
她也站起身,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那个人是不是你?”
又是一阵沉默。
我要说什么呢?说是?说我喜欢了你好几年?
算了吧,不适合表白的。
现在的身份,现在的位置,都不适合的。
我们也不会在一起的。
她看着我,看着我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我冲她笑。
一时间,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