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景深:
见字如面。
这几天我总会梦到咱们的大学,校园里的郁金香,从教学楼到图书馆的那条路,还有大三的时候租的那间房子。我们挤在那个房子里,真小啊,那时候没有电视机,没有淋浴器,没有现在的手机,没有那么多玩儿的东西,只有一张床,两张并在一块儿的桌子,一个书架。书架上的书没几本,倒是桌子上,扔得到处都是。咱们俩的书混在一起,每次要去上课都要找好久,但是谁也不收拾。等到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挑一个晚上,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动手整理。
每次输的都是你,但每次整理的都是我。你拿起书翻来翻去不知如何归类,我就坐在旁边的床上看你。不一会儿你就把书都扔床上了,然后笑着说不会。我就得动手了,我们的分工调了个个,你坐在床上看着我,我站在地上整理书架。
那时候的我仿佛一直都拒绝不了你,拒绝不了你所有的要求,像是中了毒中了蛊,你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是需要对我笑一笑,我就投降了。我们站在小房子的阳台上看着天空,深夜的时候对面楼的灯都关了,没人看得到我们。那是独属于我们的时间,那是唯一自由放松的时间。你站在身后搂着我,带着胡茬的下巴搭在我的肩上,蹭蹭。我们无所事事地望着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轻松又愉快。
那是隐蔽含蓄的一段关系,出了那个简陋的单元门,你向左走我向右走,仿佛只是为了考研奔波合租的室友,可又有种心虚。这样的关系见不得光,你我心里清楚得很,可却依然腻在一块儿,不知在拖延着什么。好像等待宣判的犯人,尽量做着事拖延着死期。
我们对未来避而不谈,仿佛只要不谈,就能永远持续下去。于是我问你,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呢?
这是个没来由的问题,就像是在看星星时冷不丁想起来的一样。我没说我的踯躅和顾虑,靠在你肩上感受着你的体温。很奇怪,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了那么远,仿佛隔了一整个现实。现实的温度冰冷极了没有感情,和你是两个极端。
然后我听见你叹了口气,你微微动了动。我突然就后悔了,后悔问出这个问题来为难你。心里涌起的自责几乎能把我淹没,我捏着你的胳膊拼命地想着话题,想要把这个问题绕过去。你拉着我的手让我转了个身,冲我笑了笑,低下头吻我。
你没给我回应,也没表现出任何为难的样子来。我来不及细想,只松了口气,觉得不为难到你就好。
就像九年前你说分手,你要相亲去,然后结婚。我笑笑说好,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你一定不要为难,因为我也马上要出国了,异国恋没有好结局的,这样反倒省了麻烦。我不知道这样说你心里的愧疚会不会少一点,如果能少点就好了。
又像你两年前突然来找我,在我身后叫我,开着车来找我去吃饭,在饭桌上问我还有没有可能。其实我应该拒绝你的,你有家庭有老婆有两个孩子,我甚至想象得到两个小孩儿等着你下班回来扑上去喊你爸爸,叽叽喳喳地问你有没有给他们带零食,这样的画面。你看,你什么都有了,也不缺一个我了。可是我望进你的眼里,你小心翼翼踌躇不定的样子,我张了张嘴,想拒绝却点了头。
我没办法的,我只要一想到我拒绝之后你眼里可能会流露出的片刻失落,就觉得天都暗了。
你到底哪儿好呢?我忘掉你用了七年,那些感情和对你的爱被我原原本本的塞进心里最角落里封了起来,我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你一出现,我就没办法再控制了。
我们两个人,主动权永远都在你手里,我一直是那个被动的,似乎卑微到尘土里。你看似每一次做选择时都问我,可实际上呢。你不过就是仗着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罢了。
吴大爷说我心里有事儿,一直存着事儿。他不知道我心里存了一个你,十多年了。
你还记得那个小房子吗?我们毕业后住了两年的那个房子。我有点儿想回去看看了,那儿的冬天供暖不足,我手脚都是凉的。你就不是,你无论冬夏,手脚都热得跟火炉似的。每到晚上你就先钻进被窝,把被窝捂热乎了,然后再把我的手脚拉过去暖着,一直到睡着。
那是我最想回到的日子。那是我今生能记住的,不想忘掉的,最快乐的日子。
这份隐秘的、见不得光的感情又畏畏缩缩地存在了两年,每次你出差回来来到T县找我,我就觉得很愧疚,可又那么贪恋你。我一边觉得对不起你的妻儿,又觉得十分离不开你。我们在这个小地方上偷偷找个旅店开房,后来怕县上的人发现,就拉着我去个远点的地方,找另一家旅店。为了只开一间房,你装醉了好几次,我背着你走进去,闻着你身上并不明显的酒气,心里发苦。
于是我就这么看着你的睡颜,看了两年。每次醒来都在想这段令人嫌恶的罪恶什么时候能结束,可是我又做不到主动放开你的手。
我们仿佛最见不得光的瘾君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你就是毒药,你就是解药。
终于,这段罪恶可以结束了。
在被揭穿的那天,我仿佛放下了心里的重担,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该面对的终于要面对了,我终于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地活着了。人活一世,到头来不过是个死。犯了罪的人难逃法律制裁,吸毒的人早晚进入戒毒所,而我们呢,又一次走到了岔路口上。
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我放下了一个重担又背起了另一个,当一切坦然在家人朋友面前,我却无法顺从。
你有多久没来T县了?——写下这句话时我想。
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出过门了,我父母逢人便说我病了,我上班,家长带着孩子闹到校长室去,说不能让我这个变态继续当老师。同事指指点点,面上过得去的只躲开了绕着我走,碰上不会说话的,直接问我怎么跟男人搞到一块儿了。
我怎么说?我说什么呢?和他说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我们都是正常人。……难道我要说爱吗?
然后我就辞职了,被父母按在家里。他们收了我的手机,仿佛是怕我和你联系。我固执得要命。
其实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心理安慰罢了,我就算现在说了不联系你,在私下偷偷联系你,他们也是管不了的。我知道的,可我就是不想说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做出的事却如此幼稚。我们对抗,做着无谓的挣扎,不知谁会率先认输。现在整个县里都知道陆家出了个变态,跟男人搞到一起,而那个男人有妻有子,现在跑了,玩儿够了回去过日子了。
我希望你是好好过日子的。
你有孩子,有老婆。你要好好跟他们道歉,你要说你一定会改过的。他们都是很无辜的人,和我们不一样,和我不一样。
你我…不,只有我自己,我是个罪人。
可我这个罪人却像是想要一直错下去,这次我甚至想拉着你往下坠了。别的都不要了,家人,朋友,现实,都不管了。我把手递给你,你能接住,我就跟你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所以我固执着做着自我感动的觉悟,没有考虑到你是否想被我拽着往下坠。
只有我自己在挣扎。
我爸说,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如果你说会带着我走,愿意抛下老婆孩子,那他就不再插手咱们的事。
这才有了下午那个电话。
我本想原封不动地把话告诉你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拦住了,最后换了个自私的说法。我说希望你好好过日子,希望你忘掉我。
我说着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话,心里盼望的却是你也成了个疯子。
可终究事不如人愿。
你没抓住我伸出去的手,像是没看见一般避了过去。你真的应了我,你会好好过日子,你会回归正常生活,我们再也不来往。
你看见了吗,天塌了。
到今天我才知道,曾经那个说要给我顶着天的人不在了。
可能他早就变了,在决定结婚回归正常生活的时候,他就不是他了。
我爱的人,我十多年爱的人,不过是个幻影。
那如此便好,景深,愿你真的能好好过日子吧。
来生我想做个正常人,我想在阳光下生活。我想牵着爱人的手指着彩虹给他看,我想光明正大地约会,我想过简单平淡的日子,我想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我想和他一生一世,我想伴他风雨同舟。
我想来生,别再遇到你。
如果今生无缘享福,那愿我来世不再吃苦。
这个季节,学校里的郁金香开了,帮我去看看吧。
愿余生安。
——陆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