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泽安慰了一下姑母，然后看了一直躲着自己的小表侄，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对于他这个小表侄，池泽不知道为什么，生不出半分同情，他向来对很多事、很多人，都是漠然。
但面对这个和自己还有些许关系的小孩，还是童年遭遇如此坎坷的小孩，自己竟然也会这般冷漠和无动于衷。
倒也不是那孩子和自己生分的缘故，就连池泽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如果非要解释个所以然，那可能就是，那孩子的眼睛……
和自己太像了吧……
是啊，池泽厌恶的不是谁，而是他自己。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池泽似乎从来没能接受过自己。
“阿柯？来，表叔带你回家。”
池泽蹲下身子，然后把自己的手向小孩儿伸去。
虽然讨厌，但我想试着接受。
阿柯下意识地又躲到了池泽姑母的身后，池泽的手依旧伸着，虽说他的表情并没有多么春风和煦，一般的小孩可能还会被他这严肃的样子给吓哭，可阿柯毕竟不是普通的孩子……
当池泽的姑母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两叔侄之间的沉默的时候，阿柯竟然把自己的小手送了过去，然后抓住了池泽的大拇指。
池泽有些愣了，然后看着阿柯，温柔地笑了。
阿柯还在盯着自己的这个表叔，看到这人展开了笑颜，他不自觉地觉得亲近了起来。
“阿柯，走吧。表叔带你回家。”
“嗯。表叔，走。”，阿柯用小奶音把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听起来很是吃力。
而池泽的姑母看到阿柯竟然开了口，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
“阿柯我的好阿柯。”，姑母激动地蹲下身子把阿柯抱住，然后抬眼看了一眼池泽，像似感谢一般的眼神让池泽不知所措地别开了脸。
姑母平复心情后才松开了阿柯，阿柯立马又把自己的手主动牵在了池泽的手里。
姑母笑了。
池泽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笑了。而且是由心的那种。
池泽回想，自从他们相认至今，这个农村女人都是愁容满面，即使是笑，都是那种迎合尴尬的笑容，没有半分真情，让人看了只觉生疏，但今天，看到这女人第一次显露出笑靥，池泽的心似乎触动了一番。
他惊讶地发觉他们的关系，是亲人啊。
亲人之间，喜怒哀乐，都应该是彼此熟识才对啊。
“小泽啊，阿柯这孩子，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加上你……你表哥他，唉，都是造孽。这孩子以前很是灵动的，小小年纪，却很会说话，像个小大人，只是后来……后来被打怕了，这几年都不怎么听到他开口说话了。小泽，姑母知道你小时候也……”
“姑母，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别提了吧。”
池泽出言打断姑母想要说出口的话，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无非是心怀着些许愧疚，也想着让自己能好好待她的这个孙子。
其实不怪池泽这么想她，毕竟，当时，她的出现，就是带着目的的。
三年前，那时候池泽正被濮洲气得闷在家里自闭。
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女人突然闯入了池泽的生活，这个人就是池泽的姑母。
池泽思前想后，自有记忆以来，池泽家从来没有亲戚走动。甚至在池泽母亲那边都从未有人以娘家人的身份来看望过母亲，池泽小时候不懂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对这些事情也只有长大了才会细想一二，然后作罢。
“不好意思，我家没亲戚。”
当来的这个面如菜色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姑母的时候，池泽第一反应就是“报警”、“诈骗”之类的。
“小泽！你爸是我亲弟弟，他的出生年月我都记得，我知道他待你们母子不好，你忘了，可是，你就算不记得你爸，奶奶呢？总该是记得的吧？”，那女人笨拙又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池泽只不过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哼，爸爸？奶奶？他们两个，我真是一个也不想记得！
见池泽依旧不信，那女人便从手上提着的一个破布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相片，是张全家福，其他人池泽自然不认得，但那两张让池泽一辈子都记得的脸，池泽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的父亲，还有奶奶。
池泽将信将疑地请了那女人进屋子，然后端详这那张褶皱的照片，确认是不是PS之类的，但一下子又被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给逗乐了。
就算是个抢劫犯来自己家都会忍不住还给自己来个募捐之类的，哪个诈骗犯会那么不长眼会搞这些东西来骗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人。
“小泽，没想到你现在竟然也长成这般大小伙子的样了，姑母……姑母没来看过你，不过，算着你也该是这个年纪了，你和你妈，还真是像啊……”
那女人一阵俗套的寒暄并没有让池泽觉得亲切，反而是更加想要与之疏远。
“您说您是我的姑母？那为什么你从来不来看你的亲弟弟？甚至是他死的那天，还有奶奶死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出现？”，池泽警惕地看着这女人，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我……嫁了人，就再也没回过家，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弟弟和阿妈出了事故，想要来寻你的，你姑父不让，这才没来成。你姑父他也是去年刚走了，我也才有机会来找你们。”
“姑父？是犯了什么病？”，池泽疑惑。
“不是，老死罢了。你姑父他，大我三十多岁，这个岁数死了，也不算早死。”，女人说着，神色却丝毫没有对丈夫的缅怀，似乎还有解脱了的意味。
池泽一时语塞，但这些事情细想下来，加上自己遭际，池泽一下子便是明白了。
池泽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有的时候人一旦产生了同情，其实就是给自己背上了一个包袱，负重前行，苦不堪言。
池泽想起以前那个老女人喝得大醉的时候，经常嚷嚷着要把池泽扮作女人卖给哪村哪户的老头做小媳妇儿之类的话，本以为是酒后撒的泼，没想到却是有前科。
她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卖，世上还有哪个母亲会这般的丧心病狂吗？怕是个牲口，都比她有感情。
池泽突然间对这个所谓的姑母生出了恻隐之心，便不再那么戒备森严地防着她了。
那女人对池泽说了来意。池泽了解了自己这个姑母的是为了她儿子也就是自己的表哥欠了人家的高利贷，想来找池泽帮忙。
“小泽，我知道姑母一来就和你说这些，可是，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些人看起来都很很彪，说你表哥如果再不还钱，就要卸掉他的手脚，我实在是没了办法，其他亲戚我都找不着，我知道阿妈把这个房子留给了你，所以……”
池泽沉默了，他没再说话。
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了濮国光。
“姑母，是谁让你找的我？”
池泽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他一开始就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女人也许真是自己的姑母之类的，但如她所言，他们从未见过，这个乡下女人怎么就敢乱认？如果自己把这家破房子租了买了，这屋子里住的不就是别人了吗？
而且好像很多事情突然就赶巧凑到了一起，他池泽自认为没怎么对不起天地良心之类的，没那么多破烂事非得一下子泼给自己。
池泽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值当的也就这栋破房子。
“这……我……”，女人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他这是不想给我留条后路吗？”，池泽低垂下脑袋，喃喃自语。
女人一时慌了神，然后对池泽坦言。
“小泽我不知道你和那男人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说了，让我劝你把房子卖掉，然后……就能替你表哥还债，我没什么文化，他也确实打发走了那些追债的人，所以我就……”
池泽的手紧紧握成了拳，眼里透露出的一抹决绝。
“姑母！房子我会卖！你欠那男人的钱我也会还！我们和他们，没有任何干系！你以后，不要再和这样的人来往知道吗！”
池泽命令似的语气，女人听到“还钱”，也是连连点头。
池泽本来犹豫不决的一些东西，在他把自己房子当掉以后得那一刻，便有了答案。
他知道这样短期的挂房，如果不是价格适当优惠，也不会有人一时间能拿出钱来。
所以，池泽是直接把房子抵给了濮国光。
“其实，你不用这么逼我的。”
“我没有办法。”
“你觉得濮洲会觉得你这是为了他吗？”
“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咱们之间的合约作废，不过，我还是可以为你准备一个很好的出国条件，我很欣赏你，所以费用我私替你承担。”
池泽笑了。
“我承蒙您的厚爱，但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如果我想要出国什么的，何必还把房子押给你。这个，算是违约金。我姑母在你这里得到的，我也会一个子儿都不差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