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尔谦麻木不仁的低头给病人冲洗伤口，童子齐迟滞了一下，走过去。
“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下。”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很复杂。
“不用，我没事，你去把头上的伤包扎一下。”王尔谦头都没抬，逆着光，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只是蹭破点皮，没大碍，我来吧。”
童子齐伸手去想去接过他的镊子，被王尔谦一下就推开了，他这个动作反应有点大，搞得童子齐惊了一下。
“别……别管我，”王尔谦继续低头工作，只是声线开始不平稳了：“你去忙其它事，让我工作，算我求你了……”
童子齐在他身后呆站了进两分钟，黯然离开了。
王尔谦一手拿着镊子，一手颤抖着把双氧水倒在病人脚上，精力集中的帮病人清洗坏死的组织。
刚开始还挺安静的，慢慢的病人和家属就发现不对劲了。王医生的手越来越不稳定，动作也粗糙了，不时还有几滴来路不明的液体滴答在床单上……
伴随着抽噎声越来越频繁，肢体也逐渐失控，双氧水已然跟瀑布一样哗啦啦全冲到床上，捏着镊子的手一抽抽，把病人脚部坏死的组织一整块都给揭了下来，血水随之潸然流出。
病人吓得一声尖叫，王尔谦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手上的镊子跟着就丢到地上，然后一脸惶恐的看着病人。
“你叫什么？”
“医生，您能不能温柔点儿？”病人哭诉着：“就算我这脚没多大知觉，也经不住您这么祸害啊！”
王尔谦也看见自己下手有多重了，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刚才跑神了。”
病人哭笑不得：“您不是跑神，您这神压根儿就不在我这脚丫子上，要么您先冷静一下？要是您非得亲自帮我弄脚，行，我承诺我等您，您头脑清醒了再来找我行吗？我这脚一定给您留着！”
王尔谦被病人说的面红耳赤，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硬撑下去了，“对不起，我给你叫另外一个医生。”
“谢谢您！”
他慌乱的一抹眼泪，转身走出去，叫小陈医生来善后，自己埋头走进办公室。
童子齐刚包扎好额头的伤口，他见王尔谦拖着脚走进办公室，面色惨白泪痕未干，很是心疼。
“小谦，多给自己一点时间，”童子齐温和道：“让时间来稀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我知道你很疲惫，但以后的路还长，不要把自己卡死在某个拐角。”
王尔谦焦距涣散，木然道：“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
“其实我觉得刚才靳霖那么一闹，”童子齐忍了一下才说，“也算个好事吧，起码你很坚决的把自己的态度告诉他，这就够了。”
王尔谦冷笑了，告诉他？告诉了又怎样？靳霖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人吗？如果是，事态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我想静一静，谁都不要来烦我。”王尔谦目中空空，说话都淤了半口气。
“那我帮你处理病人的伤口，有需要叫我。”童子齐知情识趣的走开了，他很清楚此时跟王尔谦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的下场，让他平稳一下心情，反正刚才他对靳霖的反应大家都看到了，都恨到以死相逼的地步，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了。
王尔谦脑中空空，坐在凳子上痴呆的注视着远处。
靳霖的混账程度每次都能刷新他的三观，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他没法体会别人的心痛，有人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他转身就会捅那个人一刀，不为别的，就为了痛快。
他就是个毫无共情的人！居然还有脸说他受罪、说他知错了？哈哈哈……都这时候了，还能睁眼说瞎话，靳霖的每一个行为举动彰显的都是——别说我没错，就算我错了，只要我没把你逐出局，你永远别想中途退场！
王尔谦终于看清了，靳霖直到死之前，哪怕还有一口气，他都是个恶魔，没有章法，胡作非为，暴烈行事并且不考虑后果。
他的脾性，这些年从未变过。
靳霖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走出医院，他觉得全身发麻，脸上火烧火烫的，不知道是不是血液循环太快，走起路来身体有些飘，仿佛只要脚尖不把握好方向，整个人就会往一边倒。
走的很吃力，很艰难。
靳霖在想他要去哪里，但绞尽脑汁根本想不出来，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在海城连个去处都没有！
以前他一到海城，自然而然就往王尔谦家跑，好像这不需要安排，理当如此。可现在，别说去王尔谦家，他连靠近王尔谦都成了一种幻想。
难以想象一个月多前王尔谦还跟他一起同游泰国，两个人柔情蜜意爱的痴狂，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时有多幸福，现在就有多凄凉。
他没有手机，银行卡还压在医院，身上又脏又烂的病号服引来路人纷纷侧目，当他感觉到脚底板一阵刺痛袭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大概是落在急诊室了。
靳霖站在马上了愣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不是苦笑，而是放声大笑。
他这才顿悟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他主宰不了的人，原来他高估了王尔谦对他的喜欢，原来他不是独一无二，原来口中的情情爱爱也就那么回事，原来有些错，真的没法弥补……
他就像条流浪狗一样在街边亦步亦趋的走着，漫无目的，渴了，就在路边的直饮水机旁喝两口水，饿了就忍着，他没钱买东西吃。
事已至此，靳霖大可以联系家里人，或者跟李厉安他们求救，但他想都没想过，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任何人摇尾乞怜。此时的靳霖，只想往死里折磨自己，他要看看到底能有多惨，他想试试，就这么像个流浪汉一样在街上游走，他可以活几天，他也很好奇，自己的极限究竟能到哪里。
如果死到临头，那临死前的最后一瞬间，他会有什么心理活动，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怎样的风景，最后一个思念，牵挂的会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天色逐渐变暗，他坐在某便利店门口的排凳上东张西望，倏地，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