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白黎都没怎么搭理他,季云舒明里暗里献了几次殷勤,都被不咸不淡地堵了回来,季云舒无可奈何,又不敢和人家甩脸子,毕竟若换了自己,刚被占完便宜,转身对象就又是被姑娘送花,又是被家里牵红线搭桥,只怕不搭理人都是轻的。
感情路遭遇挫折,就只能把精力先落在案子上,现在的证据基本已经能说明姜莹和靳檬的死都是慕色下的手,嫌疑人招认得十分痛快,真正动手的是两个身上本就备着人命官司的通缉犯,犯罪动机只说是看美剧刺激,也想学着玩玩。至于所谓的猎杀游戏只是做戏,鬼脸面具只是一个工作人员扮成主持人陪一些闲着没事干的有钱人玩角色扮演,杀人是他们私下里干的,绑架女孩作为猎物是慕色的老板周明浩指使的,和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供词就是说给傻子听,傻子都不会相信,这几个人一看就是被推出来顶罪的。
但是证据不会理会办案人是不是傻子。虽然情感逻辑上说不通,到无论是供词还是证据,都完完整整地形成了一个闭环,周明浩又死无对证,如果只按照证据链来说,这起闹得满城风雨的仪式感杀人案,现在就可以宣布告破了。
但实际参与了这个案子的人都知道,这背后还藏着更深的影子,他们肆无忌惮,却偏偏又让人无迹可寻。
这种明知凶手潜逃却抓不到的憋屈感让整个煜城警队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股子火,季云舒身残志坚,非跟着追了好几天,到最后不仅嘴角硬气得起了几个火疱,连带着扁桃体一起发了炎,说话声音和被拔了毛的鸭子似的,最后还是李局偶然路过,听见他的公鸭嗓忍无可忍,硬要给他撵回家去休息一周。
临被撵回去之前,李局端着茶杯在刑侦队溜达了一圈,将这几起连环杀人案的主要负责人都叫到了季云舒那个狗窝似的办公室,从季云舒江榆到白黎苏轻言,甚至连凌昭都算上了,几个大男人在小办公室齐刷刷站成一排,李局沉默地坐在季云舒唯一干净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啜着热茶,一直等半缸子茶水见了底,才慢吞吞地道:“结案吧。”
所有人齐刷刷一愣,白黎神色淡淡,抬头看了李局一眼,淡漠的不像个正常人。
局里这个选择,除了凌昭,虽然不愿意,但是所有人都猜到了。
凌昭挣扎了好几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对李局道:“可是李局……”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李局抬头,看向凌昭,凌昭只觉得自己宛如上课开小差的学生被教导主任当场抓包,李局的神色温和,看起来甚至称得上慈祥,“我们说要结案,不代表不再追查幕后的真凶。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死者里有娱乐圈的人,现在的舆论环境你们年轻人比我明白,我们总得给出点消息,让群众安心。至于之后的事情……面对黑暗是守夜人的责任,而普通的人,只要安心留在光明之中就好。”
几个人都沉默下去。
片刻后,江榆的眸光动了动,道:“您确定要查了吗?”
李局眼角的皱纹像波纹似的扬起来,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眼睛透过他们,宛如看到了什么遥远又陌生的东西:“有罪必查,这是我们的义务,更何况,早年间出于各种考虑,已经让这些人苟延残喘了太久,现在也是时候替我们的后辈,收拾山河了。”
季云舒下意识皱起眉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李局这话里话外,总带着一种日暮西山般的决绝,就仿佛……一定要在余生仅剩的时日里做出些什么大事来似的。
李局这一番话说得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一直出了局长办公室,眼见着苏轻言和江榆一个要往办公室去,另一个要往解剖室走,季云舒下意识扬着公鸭嗓叫他们:“嗳——”
江榆和苏轻言几乎是同时一皱眉,苏轻言好脾气地耐着性子转过头:“季队长,您没听见刚才局长怎么说的?现在的您已经是休假中的人了,我们警局的事情暂时不便透露呢亲。”
季云舒被那一声亲恶心得够呛,却还不肯放弃:“这案子都要结了,给我再重新看一遍卷宗总不过分吧?”
“卷宗的事情有我盯着。”江榆揉了揉眉心,这货总一股子衣冠楚楚的精英模样,此刻也熬的满脸胡子拉碴,看起来像个落拓商人,“论处理案子我不比您季队长少,论和那些人打交道我更比您有经验,这个案子放在我这,您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季云舒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二三来,江榆这话说的挑不出错来,可是他就是有点莫名的不放心。
“白黎。”江榆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劝他,反而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白黎,“季队在家休假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在家办公,我会把我权限内能调动的所有关于黑斗篷的资料都拿给你。”
白黎刚刚皱起来的眉头又舒展开来。季云舒眼睁睁瞧着自己这个队长宛如被架空了似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头的那点不放心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按医嘱算,今天本来应该是季云舒去医院拆线的日子,只不过白黎开着车又先带着他去了楼下的耳鼻喉科转了一大圈,层层检查下来之后只确定是着急上火引发的扁桃体炎,开了几盒消炎药便打发他们走了。这么一耽误,他们再到外科处置室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
季云舒趴在处置室的铺着一次性消毒膜的床上,瞧着护士推过来的小推车上各种刀剪镊子和消毒水,忍不住狠狠咽了咽口水。
说来惭愧,季大队长虽然表面上人五人六的,实际上却有个能笑掉人大牙的毛病,就是晕针,当然这个针是个广义上的概念,包括但不限于肌肉注射针头、静脉注射针头以及各种寒光闪闪的医疗器械,甚至包括现在要用到的尖头镊子。
他将脸埋在臂弯里,可是闭上眼睛之后,全身上下的神经都集中在了后背的伤口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消毒棉球落在皮肤上冷冰冰的触感,以及尖头镊子挑起缝合线后再被医用剪刀剪后从皮肉中抽离的的感觉,像蚊子咬了一下似的微微一疼,却让他不知不觉中溢处了满手的汗水,紧紧攥住拳头。
就当季云舒觉得后背上那十几厘米的伤口宛如这辈子都拆不完线的时候,一双微凉的干燥的手突然握住了他捏紧的手指,季云舒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一顿,感觉出这是白黎。
鬼使神差地,他攥紧的手松了松,白黎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一下,似是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