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到城中村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可季云舒却总觉得度秒如年,待好不容易追到了城中村荒乱宛如垃圾场时候的后山时,他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后山有两条路,通往截然不同的方向,都是乡下走得多了自行开辟出来的,不仅崎岖,而且沿路根本就不可能有摄像头。两条路都可以通往城南,但是季云舒并不确定乐金承往城南去这一行动是不是障眼法,他必须从白黎失踪的线路沿途开始查。
凌昭和派出所的民警探过路,但是未曾深入,他们没有武器,更怕贸然追过去打草惊蛇。
季云舒的脸色露不出一丝情绪。可他越是这样平静,就越令人心里发凉。
直到最后一辆警车开过来,有一个纤瘦的身影牵着一条穿了警犬制服的狗从人群里走过来,季云舒的脸色才蓦然一变,瞪着周围的所有人:“谁让云雅来的?!”
“哥。”纪云雅牵着大头急步过来,面容上是季云舒从来没有见过的坚毅,这个小姑娘似乎在一瞬间也有了些见识过风雨的坚毅,“有些事情现在说来话长,但是我现在的行动是经过上级特批的,大头最熟悉白黎哥的味道,跟着它我们一定可以追过去。另外,白黎哥不会有生命危险,已经有人去救他了。”
“谁?”季云舒冷硬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大胆的猜测,但终究觉得荒谬,没有说出来。
纪云雅顿了顿,才道:“是孟浅。她还有一个身份,是红隼。”
都说山中无日月。但是在这种采光实在差极了的破旧烂尾楼里,察觉时光流逝的唯一痕迹就是窗口洒进来的朝霞变成了一个夕阳,伴随着火烧云一起,在墙面上落下了鲜血般的色泽。
白黎的意识稍微清醒了几分,感官的知觉已经非常迟钝了,他只能隐约辨别出这个地方多出了一个火急火燎的人影,即使已经竭力压制着,可还是能从貌似温和儒雅的外壳里窥见愤怒与恼火。
“我不是警告过你,现在根本就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一个可以压低的咆哮声响起来,声音很耳熟,白黎却耗费了好大一番精力,才分辨出那分明是乐金承的声音。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李二鱼的声音像条蛇一样阴沉冰冷,“这个姓白的已经查到我了,他究竟有多难缠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初连死神都载在他的手上,我再不动手,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我!”
乐金承宛如被气笑了:“你就根本是被吓破了胆子!我早就告诉过你,所有人的身份我都安排得万无一失,那些条子任他们查,也绝对查不出什么证据,你为什么还要自以为是呢?”
“安排好就身份?”李二鱼像听了什么笑话,“安排好的身份就是你成了光鲜亮丽的江家特助,香车宝马美女如云,干什么都是一副人上人的模样,可是我却都得窝在这破烂村子里装傻子?这他妈的凭什么?”
乐金承沉默下去,冷冰冰的眼神让李二鱼如芒在背,可是又一想到乐金承只不过是单枪匹马过来的,手底下也就只带了一个司机,他心里头隐约翻上来的不安又被按了回去。
破旧的小楼里一时安静下来,直到好一会儿后,一个有点懒散的敲门声响起来,李二鱼猛地一惊,扭头看向门口,才瞧见一个穿着荷叶衬衫和铅笔裤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见他看过来,扬了扬下巴像是打了个招呼。
“你?”李二鱼呆板的脑袋上呈现出几分茫然的神色,“我见过你。”
“我也见过你,在三年前的长生银行大楼上,你亲手将贪污几个亿的行长推下楼的。”那女孩笑起来,“你还记得吗?麻雀?”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代号,李二鱼本能上的警惕不减反增,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迟疑着问道:“你是红隼?还是鹭鸶?”
一旁将李二鱼神情尽收眼底的乐金承脸上划过不加掩饰的轻蔑,迈步上前,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孟小姐,好久不见。”
孟浅对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认真地说:“看在你弄死了江尘轩的份上,我可以破例,等会警察追上来的时候,我替你扫尾,但是你应该知道,自己还是得付出点什么。”
乐金承的眸光中闪过一层满意,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从裁剪精良的西装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两颗外边一模一样的胶囊。
“一个是正常的心脏病人必用药,另一个是纯度非常高的安眠药,起效快代谢也快,用来处理一些事物……再方便不过。”
乐金承笑意温和,果然见孟浅弯了唇角,伸手将装着药的包装袋拿过来,道:“警局的车已经在路上了,你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们追踪到了,我替你清理了尾巴,就当是卖你一个人情。现在如果不走,一会儿小心就来不及了。”
“走是当然要走。”乐金承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但是我得带个人。”他看向地上意识全无的白黎,“孟小姐介意吗?”
孟浅眸子里的笑容越发浓郁,只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却全部浸满了漆黑的冷光,乐金承被她看着,不用觉得后脊上攀起一丝寒意。
“我都有点想收回刚刚的承诺呢。”孟浅半开玩笑地道,“乐助理应该知道,我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得了白黎的信任,能时常跟在他身边,我对这个人是势在必得的,乐助理现在把他抢走了,上哪里再找一个类似的赔给我呢?”
乐金承刚要开口,就听孟浅敛了笑意,直直看着他道:“更何况,就算乐助理真的找到了,我这么挑,也一个都不会要的。”
乐金承的神色一僵,缓了几个片刻,才终于点点头:“既然是孟小姐要的人,我自然不能越界,今天多谢孟小姐出手相助,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可以尽管吩咐。”
孟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李二鱼眼底一暗,戾气丛生:“姓乐的,今天你既然进了门,可就不能这么轻易地走出去了。”
乐金承和孟浅一齐望过去,就听李二鱼又道:“姓白的说,死神已经找好了继承人,你们难道都不想知道继承人是谁吗?”
李二鱼这话倒的确让乐金承脚步一顿,看向孟浅,孟浅神色淡然,仿佛对他所说之事早有了解:“他是不是还和你说,那个继承人,就是他?”
李二鱼眉头一皱。
孟浅见此,没忍住噗嗤一笑:“李二鱼啊李二鱼,这么多年了,你身子长不高,怎么脑子也长不好?姓白的有多狡诈你还摸不清吗?他们这些警察最擅长的不就是半真半假的套话,而你竟然真的相信他。死神的确有个继承人,条子们给他取代号叫松鸦,只不过松鸦时运不济,早在去年就已经病死了,死神就算在天之灵也难瞑目,毕竟他自以为是绸缪一辈子,埋下了一颗绝佳炸弹,然而这炸弹却被雨水浇熄了,可不是天意弄人吗?”
李二鱼愣怔住,总觉她这解释不可思议得荒谬:“怎么可能偏偏就是松鸦死了?”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孟浅言辞淡淡,“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向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松鸦就算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难不成病毒找上门来,还能被他劝回去不成?”
李二鱼不说话了,乐金承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孟浅一眼,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她一颔首便下了楼。李二鱼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阴厉地咬紧了牙关,直到乐金承走到拐角,废弃楼里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打碎了人的骨骼,顷刻间就带走了一条生命。
乐金承的身子狠狠一歪,拼命想回过头来,后背炸开的一蓬血花顷刻间染红了楼梯。李二鱼示意躲在暗处的瘸腿男人放下枪,对孟浅咧嘴一笑。
“和你合作真让我不安。”孟浅揉揉眉心,“乐金承死了,能拿到手的钱可就减了不少,你不心疼?”
李二鱼摇头:“死神当年留下的钱全在姓乐的人手里,再加上江家的,就算少了一半,也足够我下辈子吃喝不愁。”他顿了顿,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如果连松鸦都死了,我们这群人再聚下去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拿了钱去国外,威风养老,可比国内躲躲藏藏舒坦多了。”
孟浅笑了笑,没应声。李二鱼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白黎,从怀里抽出一把刀来:“我可不是乐金承那伪君子,姓白的绝对不能活着……”他话还没说完,就猛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撞了墙似的闷响,下意识抬眼,可还没等看清,就觉得脖子上突然一凉,似乎有尖锐的枕头刺进了血肉里,微有点疼。
他扭头,孟浅松开已经推到底的注射器,微笑着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