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秦将军在殿外求见。”
小宁子脸色难看,看着正伏在桌案上批判奏折的陆遗。陛下病了整整三天,陆大人也待在这太清殿整整三天了。除了给陛下喂药以为下,陆大人便一直没日没夜的整理这些堆积的奏折了。
陆遗闻声抬头,眼前却是闪过一片漆黑。想站起身来,撑着桌案的手却是摇摇欲坠,手上握着的狼毫毛笔也跌落至桌案上,给奏折溅上了一点墨色。
“陆大人,您……要不歇一歇罢。等陛下醒了,奴才便立刻去唤您。秦将军那里……我便也替大人回绝了。”
小宁子看着陆遗脸色苍白,身子踉跄了些,却冲着自己摆了摆手。
他怎么看着……丞相大人近日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难道……是师父曾经同自己提过的那蛊……
“咳咳……”
陆遗掩袖轻轻咳了几声,才开口道:“去将秦将军请进来吧。”
小宁子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的惴惴不安,步伐也加快了不少。要不去请太医院的老太医也给陆大人看看身体罢。
秦钟踏入太清殿中,便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药味。这陆遗当真下的了手,将小皇帝折腾的三天都下不了床了。
“陆丞相,臣今日来,是……”不等秦钟将话说完,陆遗便出言打断了他。
“我知道秦将军今日来是所为何事,禁军一事我早晚会逼着小皇帝松手,秦将军不必担心。”
秦钟皱着眉,陆遗隔着珠帘,叫人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是这语气过于坚定,倒叫他不好再多说什么。
“陆大人,我并非是心急宫中禁军一事。只是陛下心性不坚,沈家最近又有了不少小动作,多半是将朱家剩余的势力皆拉拢了。若是陛下再像先前一般,再拉拢第二个朱允一样的人物,只怕是再生变数!”
陆遗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知晓秦钟一味逼小皇帝放出宫中禁军一权,是对同自己结盟一事也留了后手。此事,还得想个折中之法。不能直接交给秦钟,那无疑是将小十四手里所剩无几的势力交出去,也是将小十四的腹中之地交给别人拿捏。
最好的办法,倒不若将那禁军一权拿捏在自己手里。如此,再无人敢打这禁卫军的主意。只是,要如何才能叫陛下心甘情愿将这禁卫军交给自己?
“秦将军不必心急,总归,我不会叫秦家落于沈家之下的。”
陆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最近几日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又变差了。
秦钟得不到陆遗确切的回答,自然不情愿,语气也变得格外生硬。
“陆大人莫不是心软了?”
陆遗不理会他,秦钟冷哼了一声,“陆大人如今的处境,不用臣多提醒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不是那么容易半途而返了。”
“多谢秦将军关心。”
陆遗勉强撑着桌案,心口隐隐泛起了一股刺痛,额头也渗出了丝丝冷汗。
他如何不知,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一条不归路……
一旦赌输了,便是再难翻身,永坠阎罗……
内殿
小皇帝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何时间了。内殿里只点了一盏蜡烛,外头漆黑,他坐起身来,有些恍惚的盯着蜡烛的光晕。那光晕格外刺眼,叫他回想起来之前昏迷的情景。
是陆遗,陆遗亲手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马鞭,冷冷的朝他挥来。他惊的闭上了眼,随后便没了意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陆遗会这样对自己,用一副陌生,冰冷的面孔,一步步的刺伤他的心脏。
“陛下,您醒了?”
小宁子听见内殿有动静,急忙呈了汤药进来。
小皇帝皱着眉闻着那一股子刺鼻的药味,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却见一双苍白的手掌接过了那药碗,二人抬眼对视,竟觉得此时的对方在自己眼里变得格外陌生了。
“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朕的笑话么?”
陆遗对小皇帝的话置之不理,端着药碗坐在了榻前,舀了一勺药汤送到小皇帝的嘴边。
“陛下先将药喝了吧。”
又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小皇帝的眸子里升起一丝愠怒,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明明这个人从前对自己温润如和风,为何现在变成了这样。
药碗被小皇帝抬袖挥了出去,摔到了地上碎了一大片。陆遗的手顿了顿,终是收了回去。
“朕不想见到你,滚回你的陆府去!”
小宁子吓的跪在地上不敢出声,这两人明明是互相在意对方的,怎么一见面便又是这一副吃了火药的样子。
陆遗站起身来,冷言道:“陛下只会放狠话罢了,如今这幅身子又能做的了什么?小宁子,去,再端一碗来。”
小皇帝气的涨红了脸,他就是不想见到这人。小宁子很快端了药进来,这次陆遗没有接。
“陛下是要自己喝,还是臣灌你喝!”
陆遗逼近了几步,望着小皇帝的眸子里如同滴了墨一般,看不出半分情绪。
小皇帝咬了咬牙,却是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朕已喝了药,你可以滚了。”
小皇帝狠狠的说着这话,眼圈却红了。
“陛下这么着急将臣赶出去?可还记得臣先前问你讨要的东西?”
陆遗这样说着,抬手将小皇帝半开的衣领拢了拢,又解下了身上的红色斗篷轻轻搭在了小皇帝的肩头。
呵
小皇帝冷笑一声,他就说陆遗怎么会一直守着病中的自己,不过也是为了夺他手里的禁军罢了,说来说去就是护着秦家,纵着秦家。或许,陆遗是真的想要他身下的这把龙椅,只是从前他愿意陪着自己做戏。如今撕破脸了,也不愿陪着他将这一出鸳鸯梦演完罢了。
“小宁子,去将朕的金印拿过来。”
小宁子哆嗦了一下,起身去了外殿,不一会儿将金印呈到了二人的面前。
小皇帝接过了金印,抬头冷冷的看着立在一旁的陆遗。他就算将金印给了陆遗,陆遗又能怎样?他原以为那傀儡蛊永远不会发挥作用,可如今看来,他当时狠下心做的决定确实变成了如今他手里的一张王牌。
“陆遗,你想要,朕便给你!”
陆遗抬头,随即便是额角有湿润的液体顺着眼角往下流。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了抚那痛处,望着小皇帝的眸子有些恍惚。
“陛下!”
小宁子惊呼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这场僵局。
金印一咕噜儿滚到了床榻边,陆遗立在那里半天不动,殷红的血染红了他大片的脸颊。
小皇帝瞥了一眼小宁子,喝他退下。
内殿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皆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遗弯腰,去捡地上的金印,再起身时却是被人强按着,唇边火辣辣的疼。
小皇帝舔了舔舌,冷眼看着陆遗手里紧紧握着的金印,冷笑着凑到了他的耳边。
“丞相大人,你还想要什么?都说出来?是朕的臣服?还是这把龙椅?朕都可以给你!”
陆遗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再说话。小皇帝伸手一把将他推远了,冷冷说道:“东西拿到了,你可以滚了。”
等到陆遗一步步踏出了内殿,小皇帝看了一眼肩上的斗篷,抬手解了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陆遗,不要再逼我,朕不想杀你,真的不想。
外殿
小宁子守在门口,看着陆遗出了内殿,神情恍惚。
“陆大人,快将伤口捂住吧。”
小宁子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按在了陆遗的额角上。陆遗看着这块帕子,突然想起来这是之前小宁子被陛下扔的酒杯砸伤了,他当时递给他的帕子。
上一次,小十四说了让自己滚回陆家的话,随后便从内殿冲出来抱住了自己,低眉顺眼的同自己道歉。
空气中传来一股子东西烧焦的糊味,小宁子脸色难看,这味道是从内殿传来的。当即也顾不上陆遗,疾步往内殿跑去。
“陛下,这好好的斗篷,怎的将他烧了!”
陆遗立在殿门口,隐约听见了里面小宁子的话语声。深秋已过,即将迎来初冬了。陆遗下意识的抬眼看着太清殿外殿中央的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在寒夜里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也不知道陛下坐在这样的龙椅上,会不会感觉到冷……
红鬃马不安的被拴在一旁,似乎是因为等候太久而感到不耐烦。陆遗呼了一口气,随即翻身上了马,手心里的金印因为被攥的太紧而咯的生疼。
他早该知道的,早在他做出那样的选择后,一切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南境初武一年,已至深冬,新帝登基一年,朝中丞相一手遮天,手握滔天权势。门阀争斗被铁血手段强行压制,朱家势力清空,以陆家为首,秦家居中,沈家其后。
年岁二十八的陆遗,谁人见着不称道一声“铁血陆相。”
“陛下,臣以为如今天下太平,南境政策应将重心移于百姓生息。恰好各世家公子正值风华正茂年岁,胸怀抱负,应给予众世家公子施展才能的机会。”
秦钟说着这话,将目光放在了陆遗身上。不止是他,如今朝政皆被陆相把持在手,是以朝堂之上再无大臣在乎小皇帝的脸色。
陆相准奏,即便小皇帝反对也无什么用处。
“臣附议。不若将京中世家公子,皆派去偏僻小城,施展才华,为期三月。待得来年初春,根据个人政绩,依次按位在太清殿设宴,以选拔我南境人才。”
说话的这人是沈家的家主,虽说沈家这半年里多遭打压,但秦钟提的此案确实有利于提高世家地位,若是哪家世家真出了了不得的人物,门阀势力世家贵族必是又要重新洗牌。
小皇帝慵懒的眯着眼倚着龙椅,望向了一旁立着的陆遗。
即便他不看,也知道朝臣早不在乎自己的态度了。更多时候,他只是名义上颁发个圣旨罢了。不过他也不急,他明面上虽是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傀儡皇帝,私底下却是一刻都没有放弃寻找龙纹扣。
龙纹扣不在他手里的消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索性,他派去的四位暗器,多是发挥了大作用。
“陛下以为如何?”
陆遗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小十四果然是觉得冷了,嘴唇都冻的青紫。也不知道,夜夜有没有用他调的暖香……
小皇帝蓦地睁大了眼,眸子闪过一丝戏谑,他倒是没想到陆遗居然会在此事上询问自己的意见。
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朕全听丞相的罢。”
不等陆遗再说话,小皇帝缩紧了几分,抱紧了手里的暖炉,摆了摆手,示意退朝,随后离开了大殿。
朝中大臣早已习以为常,一个个都盯着陆遗。
陆遗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叹了一口气,“那便这样罢。”
等到此次太清宴一过,世家重新洗牌,他暗中盯住借此上位的世家,一旦平息门阀争斗,便是他放权之时了。
瑾安,再等一等,很快,很快,我就会将你想要的,连带着我的一切,一并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