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陆遗弯着腰,一手撑着桌案,指尖紧攥着狼毫,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苍白。
“家主,您的身子!”
老秦走上前来,一把接过陆遗手里写好的奏折,却眼尖的看到奏折的一角沾上了点点殷红的血迹,当即惊得连手里的奏折都险些掉到了地上。
“家主,奴才今日又替你找了几个民间有名的大夫,您……得空了便召他们进来吧。”
陆遗喘了几口气,面上波澜不惊,等气息稳了些又继续拿了一本新的奏折。
“老秦,有劳你费心了。还没有遇之的消息么?”
老秦听闻他提起失踪了整整三月有余的陆大公子,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奴才已经将陆家大半的人都抽出去搜寻大公子的踪迹了,只是……大公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陆遗皱紧了眉头,心下微沉。究竟是谁想要遇之的性命?他用手里的龙纹扣调动了伏龙卫,却依旧找不到遇之的踪迹。若是遇之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如何对得起陆家一众人,如何对得起爹爹。何况遇之的蛊毒,每月必要用他的血来解的……
书房门口传来了一女子的呼喊声,格外凄厉。
“家主,求求你,把少爷还给奴才,求求了,少爷真的不会做什么的?”
那声音太过凄惨,回荡在整个陆家的庭院。
“老秦,外头是谁?是……是阿春么?”
老秦正想叫人将外面那人处理掉,却见陆遗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
外头跪着的那人,披头散发,正是原先陪在陆遇之身边的老奴阿春。明明才三十来岁,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身姿格外佝偻,一头乌丝也全白完了。
阿春早不似从前,自陆遇之失踪了后,她便渐渐神志不清,见到陆遗总要高声咒骂他。原先人是被关在从前王氏的院子的,今日不知怎的又跑了出来。
“家主,家主。”
阿春一把扑了过来,瘦骨嶙峋的手臂死死揪住陆遗的袖摆。
“把大少爷还回来,求求家主了。”
陆遗盯着她半响,随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老秦,将人扶起来。”
阿春被扶了起来,看着陆遗又开始咒骂。
“陆遗,你如此心狠手辣,克父弑兄,必遭天谴,陆家早晚毁在你手里!”
陆遗听这些话听习惯了,吩咐老秦将人又送去了王氏的院子里。
“这样毒舌的妇人,留着她做什么?平白听了惹人糟心!”
卫倦不知何时立在了陆府墙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陆遗。
“师兄,你怎的有空来我这里?”
卫倦飞身而下,望着陆遗苍白的脸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弟,你的身子何时被你糟践成这般枯败了?”
陆遗平日里将自己的病掩饰的极好,只有身边的老秦才知晓这人已然病的严重。老秦眼看着他的身子愈发的虚弱,偏又成日里窝在书房里为着国事殚精竭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将那染了血的帕子送去了方府的卫倦手上。
陆遗轻轻收回了手,望着老秦的眸子里有些许责怪。
“师兄,我只是最近睡得晚了些,恰逢冬日,精力有所不济,是以稍弱了些,哪有那么严重!”
卫倦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染了血的帕子丢到了陆遗面前。
“不严重如何会咳血?”
陆遗叹了一口气,似乎并不在意这染血的帕子,“师兄不是也没诊出我有什么嘛,只是体虚罢了。大概,是从前受的旧伤。”
卫倦几乎拧紧了眉头,“你这身子衰败的奇怪,待我传信问一问父亲。若是……”
不等卫倦再说话,陆遗已然打断了他的话。
“师兄,您下山帮我,已是犯了师父的大忌。何况,我下山时也是同师父约法三章的。若不是逼不得已到性命垂危的地步,断不得再打扰师父的清净。上一次我已然因着遇之的蛊毒打扰过师父一回了,师兄,莫要再因我受罚了……”
卫倦咬着牙,脸色愈发的阴沉。
“师弟,你总这样倔强。我知道你想谋取南境天下,只是你若真将身子熬坏了,岂不是白白为那小皇帝做了嫁衣!”
陆遗听闻他提起小皇帝,冷冰冰的眸子微凝,闪过一丝苦涩。
果然,他这段时间的行径,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要谋取南境天下,他果真,要做了那谋朝篡位的权臣!
“师兄,你同方公子如何了?不知道他的腿……”
“好了师弟,不必提他!”卫倦知晓陆遗是在转移话题,只草草说了一句。
自从小皇帝那次大病,他背着腿瘸的方醒进宫见了那人一次,方醒便乖上了许多。只是他同方醒同床共枕了那么久,焉知那人心中只怕还藏着野兽,只是如今懂得收敛罢了。
“总之,方醒的父母在我手里,我日日看着他,总不会叫他有时间同小皇帝谋取什么。你和小皇帝的事情我不好再插手,你自己知道分寸。至于你的身子……”
卫倦抬眼看着陆遗苍白的脸色,心烦的挥了挥袖。
“你若觉得哪里不对,尽管来找师兄!什么隐山的规矩,我从来不把规矩放眼里的……”
卫倦这样说着,挥了挥袖子又越过了陆府的墙头。
“老秦,将帕子拿去烧干净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南境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初雪。
帕子上殷红的血迹格外刺眼,陆遗盯着院子里那颗秃头的凤凰树半响,复走进了书房。
太清殿
“将人带进来。”
小皇帝慵懒的半倚在榻边,手边倒了好几个白玉酒壶。
小宁子走近了些,嗅到了小皇帝身上格外刺鼻的酒味,却只是将拿了新的一壶酒将空的酒杯斟满。
“参见陛下。”
殿中人跪在中央,正是方才在陆府撒泼的阿春。
“说。”
小皇帝饮了一口酒,夺过了小宁子手里的拂尘放在手里把玩。
阿春低着头道:“陛下,陆遗的身子已然越发虚弱,近日开始咳血了……”
拂尘“砰”的一声被扔到地上,殿中沉默了半响,又听小皇帝开口道:“他可找到陆遇之的踪迹了?”
阿春微微抬头,“陆遗动用了陆府大半的人,皆没有所得。”
小皇帝嗤笑了一声,冲小宁子使了一个眼色。
小宁子将怀里的字条递给了阿春,上面正是陆遇之的字迹。
阿春松了一口气,自从她知道大少爷在小皇帝手里,便心甘情愿的做了小皇帝在陆家的棋子。每月小皇帝皆会给他看大少爷来报平安的字迹,她也稍稍放心了些。
“陛下,奴才……能不能去看看大少爷?”
阿春瑟缩着,她总要看到大少爷才安心。可惜一旁的小太紧如往常一般只是将她拖了出去。
小宁子将人拖出来,也知道这奴才需要敲打,便开口道:“你这奴才,倒也忠心。只是陛下说了,眼下大计未成,若你真的想见你家大少爷,陛下不介意下次卸下他一条胳膊带来给你!”
阿春惨白着脸,不敢再说话。
小宁子看着她瑟缩的身子,冷哼了一声将一封信塞到了她手里。
“将这信递给陆府里的小公主,你乖巧些,陛下的大计早一些成功,你家少爷也早一些能归来。”
阿春攥紧了信封直点头,只要能救回大少爷,她什么都愿意做!
殿内
小皇帝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到窗边。下雪了,他从前最怕这样的天气。每每想起自己年少时满身鲜血的跪在冰天雪地里,骨子里泛起的刺痛便更疼了。谁叫他每回受苦,偏偏都总在冬天。
自上次太清殿同陆遗撕破脸后,他便将小江子召了回来。没了那日日压制蛊毒的药,陆遗的身子自然会一天天衰败。那根沾血的马鞭至今放在他的枕下,上面还沾着褐色的血迹,叫他难以忘怀那日陆遗冷冰冰将鞭子往他手上挥的样子。
陆遗叫他痛,他便也叫陆遗也痛。
他们两个,谁也不叫谁好过。
小宁子捧着雪白的大氅走了进来,看着小皇帝盯着手臂上的那一道鞭痕发呆。陛下这个样子,是又惦记了陆大人。他眼睁睁看着二人走到今日,心中竟也替着他们惋惜。若是师父依旧留在这宫中,看着二人这般,只怕也会叹上一句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陛下,将这大氅披上吧!”
小皇帝不看他,只盯着窗外的一片白雪皑皑。
“东丘可有消息。”
小宁子走近了些,低头道:“西丘祭司不日即将抵达南境,和亲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届时,西丘祭司也会来。”
小皇帝低声应了一句,瞥了一眼那雪白的大氅,蓦地开了口道:“将这大氅送去,记得熏上几遍药。”
他无意致陆遗于死地,即便陆遗在朝中一手遮天,即便陆遗想谋权篡位,可他舍不得叫陆遗死。
这一局棋尚未完全展开,他期待陆遗与他势均力敌的对弈。东丘的客人来了,不知道陆遗见到那故人会否惊讶?
西荒,北疆,他派去的棋子即将搅乱风云……
他叫腹有野心的雄鹰得意了好些时日,也该收一收网了。
南境边界
一行来自东丘的人浩浩荡荡,为首那人身披白袍,顶着风雪,手握挂满骷髅的权杖,正是东丘的祭司。帷帽将那人的容颜遮的严严实实,叫人惊讶的是那东丘祭司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子,竟是个独臂!
“大祭司,您的小奴隶已经抓回来了。”
小厮将一个双手双脚被镣铐紧紧锁死的消瘦青年推到了雪地上,那青年在冰冷的雪地里打了一个滚,却是气息微弱,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冰凉的权杖微微抵住那青年的下颚,正是一张格外苍白的脸庞,陆家已失踪三月的大少爷,陆遇之。
那为首的祭司低下身来,一把揪住了陆遇之脖颈的锁链,看着他脸色逐渐涨红。
“好哥哥,你总学不会听话。这个月,难道是不想要弟弟的血了么?”
陆遇之意识模糊,浑身痛的蜷缩在一起,想将面前这人推得更远一些。
陆听这个疯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叫他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格外嗜血。
离了陆家,他便只是一个只知道嗜血的怪物……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陆遇之痛的几近意识崩溃,却一口一个疯子,可见是被陆听折磨的狠了。
呵
东丘的祭司笑了笑,“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疯,又怎么够……自是要哥哥陪我一起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