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遗喝不得酒,只饮了一口酒,脸上连带着脖颈便升起了滚烫的绯色,步伐也有些踉跄。
“陆相性子这般顽固,倒同我手里这只奴隶一般一样生厌!”
东丘祭司显然是动怒了,眼看着李旸被陆遗带来的小厮护着送出殿去。
“陛下,和亲一事未定,这几日公主殿下便安置在臣府里了。”
陆遗语气坚定,他知晓小皇帝的手段。如果将李旸留在宫里,只怕他一离开皇宫小皇帝扭头便将人送给东丘祭司了。
小皇帝似乎早已料定了他的态度,并未多言。
东丘祭司一把将手里的奴隶推到了一旁,陆遇之重重的摔到陆遗脚下,问道了陆遗身上的药香味。对,蛊毒,他要将蛊毒的事情告诉哥哥。
陆遗揉了揉发胀的头脑,弯腰将摔到脚旁的奴隶伸手扶了起来。
他酒劲儿要上来了,皇宫不能再多呆了。他本可以不喝那一杯酒的,只因为是小皇帝亲手为他斟的,他便喝下了。
上一次醉酒,已然是刚回宫小皇帝替他设宴的时候。那时他醉了尚有地方可以歇息,如今这宫中早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即便他将朱安殿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可他心里明白的,朱安殿的宫门,不愿意为他再敞开了。
陆遗将人扶起,步伐有些踉跄,想转身离去,却偏偏被那奴隶紧紧拽住了袖子。
陆遇之死死揪着他的袖子,哥哥,我要如何才能让你认出我?要如何告诉你这些人的阴谋?
东丘祭司冷笑着看陆遇之死死揪着陆遗的袖子不放,心中却是格外痛快。瞧瞧,一个被蒙在鼓里,一个口不能言。
锁链再一次被拽紧,陆遇之终究松开了陆遗的袖摆。
“臣醉了……便不多呆了。”陆遗有些狼狈的转身,只觉得这殿中的每一道目光看着自己都格外刺眼。
他素日端着冷冰冰的样子,此时在酒的蛊惑下,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
他只想逃离这里。
至少不要现在面对陛下,他不想看他冲自己冷笑。
小皇帝看着他转身要走,只轻飘飘问了一句。
“这奴隶,你当真不要?”
陆遗的视线已有些模糊,不明白他为何同自己提起这奴隶。
“臣不要。”
一句话,叫陆遇之也不再挣扎。哥哥此刻根本认不出自己的身份,他再挣扎也是徒劳。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逃离陆听的身边。
眼看着陆遗狼狈离去,小皇帝的冷笑声愈发的大。
陆遗啊陆遗,你看,你也并不是只有冷冰冰的一面。你可以护着一个李旸,可以扶起一个奴隶,偏偏不肯对自己有半分容忍。
我只不过是算计了你,你便再也不肯容忍我半分。说到底,我们也算是相互算计了,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小皇帝径自离开大殿,独留了东丘祭司和陆遇之二人。
“大哥,你瞧瞧,你一心敬重的陆家主,宁肯护着一个与他没有关系的李旸,也不肯要你呢?”
陆听冷笑着拿下了陆遇之脸上的面具,指尖摩挲着陆遇之微红的眼尾。
这双眼睛,最像梨宝了。可惜了,他本想再留着这个哥哥的,如今他已然找到了新的替身,便不会留着陆遇之了。
陆遇之的哑穴被解开,却只是颤抖着唇盯着外头的雪发呆。
“哥哥,我已叫你见他了,今晚……你是不是要更乖一点?”
冰冷的指尖探进了陆遇之大开的衣襟,冷的陆遇之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陆听,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遇之不知道陆听为何成了东丘祭司,也不知道陆听为何给自己下蛊,不知道陆听为何那么痛恨陆家,更不知道陆听……为何对陆茯梨那么执着,留着那人的尸首留了近十年。
陆听眼里的戾气格外刺眼,“哥哥,你最好乖一点。你也看到了,那位公主殿下比你更像梨宝。你若伺候不好我,留着你也没用了,我便将你丢进那蛊虫堆里,叫陆遗连你的骨头都找不回来。”
陆遇之盯着陆听狠厉的眸子,蓦地嗤笑了一声。
“陆听,你真以为我怕死么?”
他从前做过自尽的事情,只是叫哥哥拦下了。从此,他的命便是陆遗的。他苟活在这世上,不过是想为陆遗挣得一线生机罢了。陆遗护过他,他也想护陆遗一回。
陆府
陆遗顶着大雪回到陆府时,酒已清醒了大半,远远的就看到李旸侯在门口。
“这么大的雪,殿下怎的立在这里。”
他今日喝了酒,面上的绯红还没有完全褪去,语气也不似往常一般冷冰冰的。
李旸犹豫了半响,将手里的暖炉塞到了他的怀里。
“多谢大人今日为我求情。”
陆遗没有接,只望着她冻得发青的嘴角,叹了一口气道:“殿下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您是南境的公主,臣只是尽臣的本分罢了。何况,和亲一事,并非我一人能决定。”
李旸收回了手,却是突然看不懂面前这人了。
本分?明明自己同他毫无关系,他也愿意为自己求情,多次照顾自己。可他是百姓口中的铁血陆相,她也曾亲眼看见这人将自己的母亲一剑穿心。人人都道陆遗一手遮天,权势逼主。可如今,陆遗同她说这些全是一个臣子的本分!
若陆遗真的只是尽臣子的本分,那做的所有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南境今年的冬天格外酷寒,大雪下了三天,西荒接连破防了三条战线的急信才寄到京中。
“陛下,西荒接连破防,天气酷寒,粮草告急,还请派兵带粮草支援西荒。”
小皇帝冷冷的瞥了一眼朝臣,陆遗今日没来上朝,想来是那大氅上的药已失效了。这么寒冷的天气,算算日子,想来他又要病的严重了。
那些大臣没了支柱,又碰巧传来西荒的急信。没有陆遗拿主意,便眼巴巴的想起他来。
“秦将军此言差矣。朕手里何来的兵权呢?这兵,不全都在你的手里么?”
秦钟脸色难看,他自是知道叫小皇帝派兵支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陆遗早暗中调兵前去西荒,显然,此次秦家军只靠秦臻一人,是守不住西荒了。
“那就请陛下准许老夫携兵前往西荒支援。”
这群朝臣一味过惯了安生的日子,哪里知晓战场的危险。何况,秦臻是他秦家的独子,他断断不能叫秦臻出事!
小皇帝有意刁难他,秦钟这厮往日总给自己脸色看,恨不得要将秦家势力遍布京都,如今想远赴西荒支援,当真以为这京都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大殿陷入了一阵死寂,小皇帝迟迟不给答复,叫秦钟的脸色愈发阴沉。
如此不知轻重的黄毛小儿,怎堪主宰南境大任!
此次西荒事毕,他必要逼着陆遗上位。若陆遗一味拖延,他必得另寻他主。秦钟这样想着,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陛下,臣觉得应立刻派遣秦将军前去支援西荒。”
陆遗踏进大殿,冠上还沾着雪花。想来是匆匆赶至,袖子上的雪花还没有融化。
朝臣一看陆遗前来,纷纷附和道:“臣附议。”
小皇帝挑了挑眉,他就知道这群老东西惯会仗着陆遗踩踏自己,一见着陆遗跟会摇尾巴的狗一般。
“既然西荒处境艰难,便按丞相说的去做吧。只是今日上朝,还有一件大事,东丘请求联姻,朕有意将小公主送去联姻,如此以促进两国邦交。此事利弊,众位大臣心中明白。”
秦钟皱眉,此事他并未听陆遗提起。
但西荒处境艰难,若是拒绝东丘联姻,东丘一旦掀起战事,想来会给西荒的战事雪上加霜。
故此,秦钟第一次开口赞同了小皇帝的提议。
“臣以为,南境西荒战事吃力,此时同东丘联姻,迫在眉睫。”
陆遗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不想西荒战事已然如此紧张,如此,东丘联姻却是能解燃眉之急。可将李旸送去和亲,实在是……下下之策。
小皇帝心知陆遗处境格外棘手,却偏偏要逼他。
“朕同陆相说过了,可陆相并不赞成。秦将军,你不若劝劝陆相。毕竟,此事间接牵扯到秦小将军。”
有朝臣百官施压,他就不信陆遗还能想出别的法子。
借此事让秦陆两家生出嫌隙,倒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就看陆遗,是否还要保李旸了。
陆相不说话,朝臣隐隐有些不知所措。虽说他们惯拥护陆遗,可陆遗那些手段,却是对南境有益的。可和亲牵扯到两国邦交,他们也是能分清轻重的,此时陆相不赞成和亲,却是叫他们有些不满。
秦钟早对陆遗生起疑心,眼看着陆遗迟迟不说话,只觉得陆遗所做皆是为了算计秦家。拿了他们秦家的兵权,却是在和亲一事上孤注一掷。莫不是想借此事一举灭了他们秦家的势力?夺得秦臻手里的另一半兵权!
陆遗将秦钟眼中的质疑看的清楚,却是掷地有声道:“秦将军先前去支援西荒,和亲一事再议。”
陆遗此言已然引发众人不满,朝臣多是墙头草,此时态度已然隐隐偏向小皇帝。
“陆相怎的如此糊涂?”
小皇帝将众人的不满声听的清楚,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
“众位大臣可都帮朕劝劝陆相,毕竟此事朕说了不算数,人可还在陆相手里扣着呢!”
此言一出,众人反对的声音愈发的大。
“丞相大人做法有失妥当啊!”
“是啊,丞相大人,西荒战事吃紧,和东丘联姻迫在眉睫啊!”
耳边全是嗡嗡声,陆遗只觉浑身无力。他近日身体愈发的衰败,今日发热才误了早朝。
小皇帝冲着立在墙角的小江子使了一个眼神,只见小江子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语。
眼前愈发昏暗,人影逐渐模糊,心口涌上阵阵刺痛,陆遗扶着额,嘴角却是渗出点点殷红,打湿了胸前雪白的大氅。
众位大臣一阵惊呼,却是见立在前方的陆遗一个踉跄,倒在了大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