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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纯爱 > 笼中弓

   陆府

  

   “这是什么?”

  

   陆遇之看着躺在小江子手心里的一条漆黑的蛊虫,下意识的瑟缩了几分。

  

   从前被陆听囚禁在身边的时候,他见过陆听捣鼓那些小玩意儿。密密麻麻的被装进各种各样的瓶子里,他最是怕这种东西。如今这戴面具的人,竟要用这种蛊虫替自己去了那烙印么。

  

   小江子将手掌摊开,面无表情道:“蛊虫。”

  

   陆遇之脸色苍白,一手撑着桌案,一手下意识的挡住了小江子的手,不去看那蛊虫。

  

   “我不用这个。”

  

   他怕极了那虫子密密麻麻的扭曲在一起,更是怕了那虫子在自己皮肤上钻咬啃噬的感觉。

  

   小江子抬手拿开了陆遇之挡在身前的手,冲着他笑,“蛊虫又不是全都用来害人的,蛊虫也经常被那些巫医用来医治病人。你的胆子这样小么?”

  

   陆遇之闻言怔楞了一瞬,他上次便是为着大哥的病去寻巫医。或许,面前这个人有机会解去大哥身上的蛊。

  

   “你很精通蛊术?”

  

   陆遇之放下手,身体渐渐软化,或许,他可以将自己作为病灶,试探一下这人的医术。若是可以,等大哥回来了,他便可将人引荐给大哥。

  

   小江子自然猜到他心中所想。毕竟,若不是陆遇之发现了他给陆遗下的蛊,他也不会将人绑住送给了那东丘祭司。

  

   啧啧,这陆家大公子到底是个心性软的,真以为陆遗掉下深渊后还能有命回来!

  

   “你除了相信我,也别无选择了不是么。”

  

   小江子缓缓将手心里的蛊虫送到了陆遇之面前,示意他伸出手接住蛊虫。

  

   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陆遇之犹豫了半响,终是摊开了手掌接过了那蛊虫。漆黑的蛊虫在白皙的皮肤上一点点蠕动,陆遇之手心一疼,眼看着那漆黑的蛊虫一点点没入了自己的筋脉。

  

   “闭上眼,睡上一觉便好了。”

  

   粗粝的大掌蓦地抬起手覆在了陆遇之的眸子,陆遇之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随即不敢再动。耳边似乎还能感觉到小江子温热的呼吸声,一点点打在了他的心头上,叫他胸腔微微一颤,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意识渐渐模糊,陆遇之很快瘫软在小江子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深渊

  

   “陆兄弟,你身上的蛊虽然棘手,但老贺已经给你压制下来了。每日你需要药浴,虽然药浴会疼一些,但只有这样,你逐渐消失的五感才能一点点恢复。”

  

   宋温暖正在打理架子上晒干的药材,神情平和淡然。

  

   陆遗一身青色布衣,弯腰蹲在菜地里,一旁放着被拔出来的杂草,堆成了一团。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宋温暖回头,看着陆遗依旧在认真的拔草,背对着自己,才想起来陆遗的听觉还没有恢复。

  

   本想着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却被贺朝一把拦住,随后粗粝的大掌重重的拍在陆遗的后脑勺。

  

   “老贺,你做什么?”

  

   看着陆遗蓦地起身,一脸懵懂的样子,宋温暖嗔怪的瞪了贺朝一眼。

  

   陆遗这才看见宋温暖的嘴开开合合,才意识到贺朝是要同自己说话。

  

   贺朝黑着脸,胡乱将袖摆绾了起来撸到胳膊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瞪着面前的陆遗说道:“天天烦我们家老宋,走,跟我外出采药去。”

  

   陆遗看懂了贺朝的唇语,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听不见,只能通过眼睛分辨对方的唇语,因此也习惯了不说话,时常沉默。

  

   宋温暖看着贺朝胳膊上胡乱挽起的袖子,此时已掉落了一大半。只好摇着头将他的一只胳膊拽过来细细替他重新挽好,“他好歹也是陆丰的后辈,你总这般端着一副凶面孔对他做什么!”

  

   贺朝闻言冷哼了一声,“陆丰以前就是个性子软的,教出来的后辈也是一样。他是聋了又不是哑巴,成日端着一副阴郁的样子,看着就晦气。”

  

   “行了。”

  

   宋温暖将贺朝两只袖子都挽好,看着陆遗将一旁的背篓背在背上,才催促的推了贺朝一把。

  

   贺朝的脸色稍稍平缓,才抬手拽着陆遗的衣领带着他往外走。

  

   陆遗疑惑的看着贺朝拽着自己衣领的大掌,才看见贺朝眉宇间的烦躁。

  

   “山间路滑,怕你聋了也哑了,遇到危险说不了话,才拽着你一起走,小辈,不要不识好歹。”

  

   贺朝虽这样说着,却是抬手将陆遗肩上的背篓拿下来置在了自己的后背。

  

   一手还紧紧的拽着陆遗的衣领,“走吧,小辈。”

  

   陆遗敛眸,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升起了一丝温度。

  

   贺大哥,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虽然看着脾气暴躁,但其实每日为了他身上的蛊毒煞费苦心的熬废了一副又一副的药材。

  

   “早些回来。”

  

   贺朝回头,看着宋温暖同自己挥手,嘴角也升起了一抹弧度。

  

   两人足足行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悬崖峭壁边上。

  

   贺朝指了指上头的那一株殷红色的草,说道:“这是最后一株药引了,你现在拿不到他,便要等来年的寒冬了。只是不知道,你这幅破败的身子还能不能撑到来年的寒冬?”

  

   陆遗顺着贺朝指向的目光瞧见了那株草,深渊之下更是深渊,悬崖峭壁层层叠叠。不知道为何在这样酷寒的地方还能生出这么一株娇艳的药草来。

  

   贺朝看着陆遗迈出了步子,却不拦他。

  

   只看着他一步步往那悬崖峭壁处攀爬,苍白的手指被峭壁上的坚石划伤了一道又一道的小口子,陆遗却不以为然。他的痛觉也不大敏锐,瞧不出什么别的感觉来。

  

   只是腿脚无力,一身的内力凝滞,陆遗艰难的撑着脚下一点点大的地方,仰头去够那一株近在咫尺的草药。

  

   就快要拿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一点点滑落,从鼻尖滴落至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快要撑不住了。

  

   陆遗偏头望着在下方的贺朝,可惜对方并没有要帮助的心思,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

  

   手指处紧紧扒着的石头开始松动,陆遗努力伸长了手,指尖堪堪擦过了那一株草药的叶子。

  

   锯齿般的叶子划伤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一点点滴落,手臂已开始颤抖。陆遗用尽了力气,撑了有足足一刻钟,终是因为力竭松开了手,任由自己仰面往深渊坠去。

  

   耳边风声在响,腰间似乎被什么拽住了,风声逐渐平息,陆遗睁开眼,瞧见了腰间裹着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被贺朝拉住。

  

   贺朝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轻而易举将坠在悬崖边缘的陆遗抬手拽了上来。

  

   双腿落在实地,微微泛软,陆遗望向贺朝,心中却轻轻松了一口气。

  

   “成天摆着一张心灰意冷的晦气样子,我瞧着真叫你去死,你不也不甘心么。”

  

   陆遗张了张口,此时才明白贺朝为何方才在紧要关头冷眼看着自己在生死边缘挣扎,原来是看出了自己心存死志。

  

   “对不起,前辈。”

  

   贺朝挑眉,可算是听见陆遗开口说话了。

  

   自陆遗坠崖以来,除了交代了自己的姓名,其余的日子里,便很少再开口说话。

  

   陆遗的声音嘶哑,他听不见,但喉咙处传来的刺痛感,叫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

  

   贺朝将手里的绳子扔到了陆遗手上,挥了挥袖子,轻轻一跃踩到了一块石头上借着力一把将那药草拔了出来,旋即飞身跃下至陆遗身旁。

  

   “救命的药草给你取回来了,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事了。”

  

   陆遗迟缓的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贺朝手上的药草,靠着巨石坐了下来。

  

   贺朝眯了眯眼,将药草扔到了背篓里,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贺大哥,权势,真的能叫一个人化身成伤人的野兽么?”

  

   陆遗轻轻开了口,声音虽小,却还是被贺朝听清楚了。

  

   贺朝低头看了一眼被挽着的手臂,复抬头凝视着陆遗。

  

   “权势自然是个好东西,你拥有了权势,便是拥有了生杀予夺的能力,便没有人能践踏你,没有人敢轻视你。”

  

   陆遗用心辨别着贺朝的唇语,心头却微微沉了又沉。

  

   所以,陛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贺朝将他眸子里的黯淡看的清楚,又开口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爱权势的。”

  

   宋温暖就不是那样的一个人,他当年也曾经误会过宋温暖,认定了宋温暖为了坐上至高无上的君主之位,利用了自己。可后来,宋温暖坐上君主之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江山拱手让人。

  

   宁愿自刎在自己面前,也不愿意叫自己再误会他。

  

   贺朝叹了一口气,“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身处高高的权位之上。我也以为自己最在乎的是权势,可是后来看着他一步步远离自己,甚至差点回不来,我便知道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便是他。我也曾拥有过很多,但什么都比不上他陪在我身边。”

  

   陆遗静静的望着他,眸光愈发深沉。

  

   只听着贺大哥这样说,貌似也能猜到他和宋大哥之间经历的坎坷。可是天底下能有几个人像贺大哥这样想的呢。

  

   “我曾经也有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但他为了权势,甚至要置我于死地。”

  

   嘶哑苍白的声音缓缓传来,贺朝偏过头来看他,沉默半响,终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回家去吧。”

  

   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想他一样的运气,贺朝这样想着,对着陆遗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朱安殿

  

   “咳咳。”

  

   小皇帝靠着床榻,神色疲惫,手边还放着一堆散乱的奏折。

  

   “小宁子,去,将案上的剩余的奏折通通拿过来,朕今日都要批完。”

  

   众位太医面面相觑,看着陛下榻边染了血的帕子越来越多,积成了一堆。

  

   “陛下。”

  

   宁太医大着胆子开了口,“陛下,龙体要紧。”

  

   小皇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皱着眉看着砚台里的墨已用尽了,又将砚台递给了小宁子,“去装些墨来。”

  

   小宁子面露难色,心中暗道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从前丞相大人活着的时候,两人相互算计相互忌惮,如今人没了,又在这里故作深情。

  

   他一步步从小太监做到了太监总管的高位上,早已不是当初刚进宫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将他牢牢把握在手中,就像……他将夏温牢牢捆在身边一样。

  

   想要得到一个人,是要用些手段的。

  

   他如今不一样将师父的身心都牢牢把握住了,师父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成日里也不用相互防备。

  

   陛下身为帝王,若不能拥有纯粹的真心,索性便早早放了丞相,哪里至于两个人相互折磨这么久,最后落得这样阴阳相隔的下场。

  

   小皇帝捂着腹部,弯腰猛咳,又呕出了一大口血。

  

   他的身子也是不中用了。

  

   紧攥着奏折的指尖都在泛着白,可他眼前似乎浮现了往日陆遗倚在榻上的样子。南疆的巫医说,他给陆遗下的蛊是无解的,即便陆遗没有坠下悬崖,那副破败的身子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从前陆遗病的厉害,都是他一口口将药渡到陆遗口中喂他喝得。他还记得陆遗贴着他的耳边,同他说他疼。

  

   视线逐渐模糊,脑海里陆遗的样子却愈发清晰。

  

   他还记得陆遗从前炽热的怀抱,他浑身透着冷气,缩在陆遗怀中只消一小会儿便能暖热手。他还记得陆遗坚实的后背,曾背着他跨过一道道宫门。

  

   他知道自己性子暴戾,喜怒无常,宫人都怕他。可是只有陆遗敢靠近他,敢拥抱他。

  

   就像十年前在冷宫里一样。

  

   他其实更早些便认识陆遗了,他被困在冷宫里自身难保,成日受尽磋磨,渴望有一个人能将他拉出地狱。

  

   陆遗成了第一个中计的人。

  

   从陆遗踏进冷宫的第一步开始,陆遗就中了他的圈套。

  

   他一步步赢得了陆遗的怜悯,陆遗的同情,赢得了陆遗的信任。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只是他算计着算计着,也将自己的真心搭上了。

  

   “陛下晕过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耳边隐约夹杂着太医来回走动的声音,他只觉得烦躁,他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可他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被人压着灌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这汤药……太苦了,苦到了他的心里去。

  

   陆府

  

   陆遇之再醒过来时,浑身松软,躺在榻上,脖颈处还火辣辣的疼了一大片。

  

   下意识抬手抚上了那一处烙印,触手可及的不是平时的坑坑洼洼,而是一片光滑的皮肤。

  

   小江子将人扶了起来,又叫人拿来了铜镜。

  

   看着下人进了房间,陆遇之下意识的缩紧了脖子,铜镜被摆在眼前,小江子抬手半强迫的扳着陆遇之的下巴,逼着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果然,脖颈那一块除了有火辣辣的痛感外,其他的痕迹全部都消失了。

  

   “瞧瞧,是不是没了。不仅如此,你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没了。”

  

   陆遇之闻言怔了怔,拽起袖子,果然看见胳膊处一片光滑,从前令人作呕横亘在躯体上的伤疤全部都消失了。

  

   陆遇之垂眸,抿着唇。

  

   虽然他不说话,可小江子知道这位陆大公子是高兴的。

  

   “谢谢你。”

  

   陆遇之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散发着晶亮的光彩。

  

   虽然那些刻在心头的伤痕永远忘不了,但至少,他不用再日日戴着黑色的帷帽,日日躲避众人的目光与视线。

  

   小江子扼首,漆黑的眸子瞧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

  

   “我叫江攀。”

  

   这是江攀第一次对陆遇之说出他的名字,从前,陆遇之不知道如何唤他,索性便不唤他。

  

   “江攀。”

  

   陆遇之扯着江攀的袖子,语气有些忐忑,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江攀,我能看看你的脸么?”

  

   他这样说着,指尖已经悄悄攀上了江攀脸上冰冷的面具,随后却被粗粝的大掌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江攀向后退了几步,才松开了陆遇之的手。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的,只是不是现在。”

  

   听着江攀生硬的语气,陆遇之偏过头不去看他,不想承认自己此刻心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失落。

  

   江攀救了他,将他救出了那个人间地狱,又带着他回了陆家,甚至还帮他去掉了自己身上那些不堪的伤痕。

  

   他想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模样,那张冰冷的面具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容貌。他还想知道江攀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江攀,这个名字很陌生,他确定他以前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究竟为什么,江攀会去到南境的红楼馆,将自己带了出来。

  

   江攀,这个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子神秘。

  

   陆遇之再抬起头时,江攀已经不见了。他已经习惯了,他不知道江攀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江攀什么时候会走。

  

   他对江攀一无所知,但……似乎只有这个人在自己的身边,他才能安心一些,遍体鳞伤的灵魂才能得到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