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泊的眼神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朱凉,他早就不是原来的太子,现在只是皇上而已。
“皇上的旨意,奴婢当然不会说什么。只是您问过萧大哥的意见么?”
“当然,他也是朕的好兄弟,朕怎么可能强人所难呢?阿凉你放心,朕永远不会做对你们俩不利的事。”
朱凉碰了一鼻子灰,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家里只有一个小福子在等待,现在恐怕萧策已经在丞相府了吧。他能想象到丞相对他的恨意有多深,若不是他,根本不会加速他们的死亡,还有张苏发,他本是个无辜的人,皇帝竟然真的满门抄斩一个没留,从前对元泊的印象已经完全磨灭,他在提醒元泊,别跟他作对,否则会死得很惨。
“阿福,桂花酿还有吗?”
“有,我去给您拿,您……不能贪杯。”
朱凉没作声,现在只有他跟这个小太监相依为命,没必要耍什么主人的威风。
“阿福,从小到大你有过什么喜欢的人吗?”
朱凉很认真的问他身边的小太监,小福子很想上前去摸摸他的头看是不是还在发烧。怎么还没喝酒就开始喝醉话,他们这种人哪有资格喜欢人。
“没有。我从小没有这种男女之别的思想,母亲很早就告诉过我,要把我卖进宫里,还没等到那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进宫纯属自愿,我想有口饭吃。”
朱凉从没停过小福子的想法,他以为每一个进宫当太监的人都是被迫的,原来生活太苦了,竟然做太监还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没再说话,招呼小福子跟他一起喝了两杯。明日上朝他一定要找萧策问个清楚。
第二日朱凉早早地就去了,可贵为丞相的萧策却掐着时辰到,他没机会跟他说话只好等着下朝。他不知道丞相和皇帝是不是商量好了,这个早朝硬是开了一个时辰,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散朝之后萧策就没了踪影,朱凉心一横,直接上丞相府去找人。
“麻烦通报一声,西厂督公朱凉前来觐见。”
朱凉说话尽量温和,他体内的火气已经快压制不住,就算萧策是资源的,也没必要躲着不见人,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么躲不了一辈子。
“丞相还未回府中,督公是否要进来等候?”
“要。”
管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这位督公根本就禁不起客气,打开门就急匆匆的冲进去了,今天要是见不到人,他绝不会走。
朱凉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水嗑着瓜子,没水了就叫人蓄水,吃完了就让人再拿,反正他不着急。眼看着要到午膳时间,管家犯了难,丞相吩咐过,无论如何得把朱凉打发走,让他进来都已经是个错,现在难道还要留他吃午饭?
“李管家,咱家饿了,午膳做好了吗?”
李管家目瞪口呆,怎么这个督公还是个自来熟,丞相一直就在屋里躲着不出来,督公就在凉亭坐着不进屋,他现在进退两难。他不知道这个新丞相跟这个督公到底有什么过节,总之有什么过节也不能拿他开涮吧。
“应该快好了,我去瞧瞧。”
李管家一溜烟的跑了,这个厂公太不好伺候,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正当朱凉吩咐人再去拿糕点的时候,萧策终于从屋里走出来了。
“大哥,你可是真行啊,如今飞黄腾达了,就把弟弟抛在脑后了。”
朱凉嗑瓜子,皮扔了一地,他从来没做过这么不体面的事儿,看来今天真是气的够呛。
“阿凉,我不是躲着你,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意思,你不该总是来找我。”
萧策眉头紧皱,站在离朱凉十步远的地方,好像他身上有传染病似的。他不是喜欢自己吗?如今怎么像换了一个人。
“为何?怕皇帝说你跟阉党勾结?”
朱凉的话略带讽刺,他曾经也是个假阉人,如今当了丞相,朝中大臣免不了腹诽,也不知道元泊是怎么堵住悠悠众口的,不过人家是皇帝,想说什么说什么,哪怕说他死而复生也没人敢提出质疑。
“阿凉,你从不是这样胡闹的人,你真的以为我是自愿当的这个丞相?”
萧策突然靠近,站在朱凉的身后,朱凉只感到阵阵凉风,果然高处不胜寒,他拍拍掌心的污秽,起身对萧策说:“哥哥,如果你有你的苦衷,咱家不再过问,如果不想再相见,咱家不在强求,只要是你觉得对的,咱家不会再提出质疑,今日前来无非就是看看哥哥过得怎么样,如今看到哥哥过得这么好咱家就放心了,从今后在朝堂碰到就打个招呼,私下再也不会有交集,咱家不会给哥哥添麻烦,今天就当咱家没来过。”
朱凉头也不回的出了丞相府,不管萧策再怎么叫也没停下脚步。既然桥归桥路归路,那就当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管萧策有什么苦衷,谁没有苦衷呢?想来想去,他才是最可悲的人,甚至还不如小福子,至少小福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从前他最想要元泊的爱,现在呢?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阿福,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只是……讨厌背叛的感觉,他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要离我而去呢?明明……嘴上都是喜欢我的……”
“公公,不管怎样,小福子誓死追随。”
元泊晚上辗转难眠,他梦见那次出征腿断了朱凉没日没夜的守候,那时候的他们情真意切,心里只装着彼此,元泊从梦中惊醒,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做的一切,朱凉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朱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只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朱凉恨他是正常的,他不管爱与恨,只想让朱凉好好地活下去。至于琴琴……只不过是保住朱凉的下下策。那个元且,更是无稽之谈。他每天演戏,实在是太累了,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是一国之君,而是在演画本的戏子,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太后薨了,薨的很突然,朱凉听说只是摔了一跤摔了头部,之后就没有了脉搏。他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顾,太后还是皇后的时期对谁都好,当了太后以后各种处心积虑的想掌握大权,可他的儿子并不是草包,表面顺从母亲的旨意,其实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出殡当日,朱凉也穿了一身丧服前去吊唁。他看见元泊的脸上挂满泪痕,他怎么会不心疼呢?那个曾经他最爱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朱凉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念叨着太后一路走好,这种场面那个琴妃竟然不在,朱凉心生疑惑,打算弄个明白。
吊唁完所有的大臣纷纷散去,只有朱凉留了下来,他没想过跟元泊旧情复燃,但这种时候身边总要有个人安慰。他走到元泊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刚觉得不妥想抽回,却被元泊用力按住。
“阿凉,朕没有母亲了。”
元泊拉着朱凉的手,头轻轻靠在朱凉的肩膀,他突然觉得心安,从没觉得一个人的肩膀这么可靠过。
“陛下,这样不妥……”
朱凉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太后的遗体,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有什么不妥呢?整个天下不都是朕的么?阿凉,你还记得吗?整个天下都是你帮朕争取来的,朕其实没什么用……”
“皇上,现在就不要说这个了,您不要国过度伤心,天有不测风云这是咱们都左右不了的。您要节哀顺变,整个天下都需要您,谁说您没用?您在我心里是最好的皇帝。”
朱凉很久没有这么跟元泊说过话,但说出来也不觉得是谎言。他拍打着元泊的后背,就像在哄小孩子,实际上元泊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那双比星星海量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皇帝,今日为何不见琴妃?”
他知道不合时宜,但还是问了出来,否则今夜又是一夜无眠。他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可是一跟元泊有关,他就完全乱了方寸。
“她?呵。她自称元且还小,见不得这种场面,孩子会害怕。她总是这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元泊自知失言,没有在继续说,可朱凉打定主意追问到底,他已经憋了将近三年,如今太后已经薨了,他一天都不能再等。
“琴妃不就是未来的皇后么?难道还有其他的身份?”
“阿凉,别逼问了,朕现在不想说。”
朱凉没再说话,等太后出了头七,这件事一定要做个了断。
朱凉一夜没出宫,他们两个人相拥而眠,什么都没做,但比任何时候都亲密。朱凉只觉得讽刺,他处心积虑想着夺了他的天下解恨,可没想到现在两个人又夫妇一体,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凉,别走了,留在宫里陪着朕,好吗?”
元泊低头问了朱凉的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朱凉没说话,如果元泊一直都不给他一个解释,就算这个天下给了他他都不会情愿。
“陛下,先上朝。”
“不答应,朕就不上朝。”
元泊耍赖,穿着龙袍就躺在了床上,一只手搂着督公不撒手,朱凉有些想笑,今天倒是有点小孩心性。
“奴婢现在大小也是个厂公,怎么能天天来养心殿,让别人看了算怎么回事。”
朱凉彻底乱了方寸,他也讨厌自己没出息,怎么一碰见元泊什么都忘了。
“朕不怕。从前朕不能做主,一开始有父皇阻拦,后来又有母后,现在朕孑然一身,才觉得长夜漫漫,没有你,朕孤枕难眠。朕……其实没有一日不想你。”
元泊红了脸,眼睛也不看着朱凉,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可惜早就当了爹。
“琴妃不容我。”
“朕再也不会受她的束缚,你总是变着法儿套朕的话,朕只告诉你一句话,这么多年,朕只心悦你,从未背叛你。”
朱凉瞳孔一震,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没了骨头,这是什么意思?那元且……
“陛下,您先去上朝,我今日向您告假,我有些不舒服想躺躺。”
朱凉亲了元泊的脸颊,元泊心满意足红光满面的去上朝,还吩咐不许让任何人进出,也就是说……朱凉哪儿也别想去。
事实上,朱凉也没想一走了之。他要好好想想元泊到底做了什么,既然元泊不肯说,那他就找人问,石涛总是知道内情的,他等不到明天,下午从养心殿脱身就要去找他。
“阿凉,朕真怕你走了,让朕抱抱。”
元泊看见朱凉冲上去就紧紧抱着,朱凉乐不可支的说:“陛下,您现在像极了昏君。”
“这要是别人朕就把他砍了,你的话,朕就舍不得。”
这种破烂儿情话对于朱凉很受用,可他还有个扫兴的问题想问,他实在有太多疑问等待解答。
“陛下,您为什么不许丞相见我?”
元泊松开他,沉默片刻。
“朕就是看不惯你们那么亲密,你的性子,朕最清楚。你明明就是想让朕吃醋才四处散布消息的,朕好歹是饱读诗书,也不是个傻子,你实在太低估朕。”
元泊倒是没有隐瞒,这倒是让朱凉有些意外,他给元泊倒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元泊一饮而尽。
“陛下,也不用试毒吗?”
“就算你真的下毒,朕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只要是你要朕的命,朕便给。”
“元泊,你学坏了,你就是想让我心存愧疚对吗?”
朱凉打趣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元泊的话,这么多年只是想等个解释,只要元泊肯说,他就一定不会质疑。什么琴妃元且,他再也不要跟元泊分开,他只活这么一次,余生不能带着那莫须有的仇恨过一辈子。
“对啊,朕就是要绑着你,让你心怀愧疚的在朕身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