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要不是他,元邵才不愿意当这个皇帝。
“阿凉,你不会还想看斩头吧?”
沈毅怀里抱着沈珏,他倒是没事儿,孩子看了这个可是一辈子的阴影,他也不知道自家媳妇儿怎么会这么重口味。
“不,咱们现在去上谷知府家。”
“咱们这么贸然前去……”
“萧策哥可是在位丞相,陆深也是千户大人,谁的职位不在他之上?调查他很正常。”
朱凉说的一本正经,沈毅想,那个果敢的小太监又回来串场了。
朱凉想了想,还是去了总督署,直接去家里好像是去抄家似的,这样万一谈崩了还有转圜的余地。
“萧策哥,待会儿进去你知道怎么说么?”
萧策天生一张严肃脸,等会儿上谷知府看见他这个样子,一定会觉得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引起重视,全靠着萧策来撑场面。
毕竟皇上可没让他们来整治人家,他们算哪根葱。
“当然,我自有分寸。”
看到萧策胸有成竹的样子朱凉也就放心了,四个人风尘仆仆直接杀到总督府。
“请问赵大人在吗?”
门口小厮一看这四个人来势汹汹,赶紧进去通报赵珏成,朱凉心想还挺有心计。
“你们几个跟我走吧。”
朱凉进了总督府看见里面的景色不禁感叹,环境竟然不比御花园差,园中还有一颗参天古树,下面有一套玉石的桌凳,还真是够奢靡的。
“知府大人,就是这几个人找您。”
“丞相大人大驾光临还真是有失远迎了,多有得罪,小庄,还不赶紧看茶?”
萧策对这个人还真是有一点印象,当时给他官职的时候他在场,只不过光看面相,他不太相信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长得比姑娘还精致的人。
“张大人不必忙了,既然你认识丞相大人,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朱凉也不想喝他的茶,总觉得他的茶叶里带着人血。
“这位是……”
“哦,这位是刚刚卸职的西厂督公。”
朱凉白了陆深一眼,心想你不说话会死啊,赵珏成眼光又转向了陆深,陆深不用问自己开始自问自答。
“我你没见过?我可是宫中最顶级的锦衣卫,现在也是千户,我叫陆深,你还真是没什么见识……”
“陆深!”
萧策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自吹自擂,他讪讪的闭嘴,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
“原来是千户大人啊,这位……”
“这位你不必问,也不必知道。我们此次前来,只是想问问张大人有什么妙计得以让这场瘟疫控制住?”
沈毅的身份绝不能轻易暴露,就算以后有什么问题也不能让元邵怪罪在他身上引起兄弟反目,朱凉给了萧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们彼此都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丞相大人,不知道这件事是陛下让您来的吗?”
赵珏成表面毕恭毕敬,可却是全程咬着后槽牙说话,怎么都透着一丝狠厉,大有你们要是敢乱来谁都别想活着走的架势,萧策才知道,是他轻敌了。
“当然,陛下奉旨让我来彻查此事,如果是真的,那便赏赐,如果是假的……后果您可以自己想想。”
朱凉看着萧策的表情,没有过多的面部狰狞,只是微微皱眉,嘴唇紧闭,但他从来没见过他有如此飒的时刻,再看赵珏成,明显比刚才软了。
“那请问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我们来的时候先去了一趟菜市口,那里血腥味儿实在是太重了,这两天发生过什么命案吗?”
萧策句句逼人,完全不给他留任何转圜的余地,赵珏成眼神没有一丝闪躲,只是轻轻咳了几声,萧策心想,哦?好戏开始了?
“小庄!小庄!”
“大人,您怎么了?”
“药……”
叫小庄的小厮不到一刻钟便端着一碗药归来,萧策只觉得他的演技也是过于拙劣。
“小庄,请问你平时在哪儿当差啊?”
“我就是门童……”
他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看了一眼赵珏成,眼神已经露出一丝狠厉,不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了病恹恹的样子。
“刚才听见赵大人的声音也不算大,门口离这么远,莫非你有千里耳飞毛腿?”
朱凉想,今天就看萧策一个人就能把他给耍死,真没想到他这么没脑子,还以为多难对付呢。
“是这样的,我身体一直都不大好,他这是不放心,所以才……”
“赵大人不必自乱阵脚,我们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想问大人是否有滥杀无辜的嫌疑?”
赵珏成手里的碗一下子滑落,被陆深干净利落的接住。
“您是心虚了?”
陆深脸上带着笑,把碗送回了赵珏成手里。赵珏成手微微颤抖,陆深只觉得鄙视他,怎么就这么点承受能力。
“大人可不要仗着位高权重就随便诬陷啊,我可是……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啊……”
“这话您都好意思说出口?我都不说你那套玉石桌凳,就凭你喝药的碗都是纯银打造,你还好意思跟我们说这些?”
陆深实在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手刃了。
“那些摆设都是前任知府留下的东西,我总不能扔了,还有……银碗可以过滤掉有毒物质,我们全府就这么一个……”
“哦?那赵大人可以带我们去家里看看么?”
朱凉也觉得今天的陆深智商爆表,看来到正事儿上这人也没有那么不靠谱。
“不方便,贱内病了……”
“那我们正好去慰问一下夫人,赵大人,我们毕竟是皇上派来的,职位都在您之上,如果一直拒绝,您觉得合适吗?”
陆深似笑非笑,眼睛微微眯起,朱凉想如果他不是千户,也肯定早就是督公这类的大珰,比他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可惜是个阉人,要不然就凭这一身胆气还有高超的武艺,最起码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我说……我全说……”
赵珏成瘫倒在地,陆深越发的瞧不起他,这样的人他见多了,还没见过这么杀伐果断的人心理素质这么差的。他低头对着赵珏成笑眯眯的,却让朱凉感到毛骨悚然,要是对着他这么笑,恐怕他也会吓得什么都交代。
“你们几位也不必唬我,皇上是不会派你们来的,我交代,也是知道事情早晚都要败露。我知道这种办法不会长久,可怜我寒窗苦读数十载才是个进士,我有三个孩子要养活,听闻上谷闹灾,没有人能够治理,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办法向皇上毛遂自荐,当今圣上……也不是个聪明人,他如果不来,永远不会发现这里的秘密。”
赵珏成摆出一副将死之人的姿态,朱凉看了看沈毅的表情,倒是不大好看,别人说自己的弟弟不聪明谁也不会高兴。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皇帝才算不上糊涂?这就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
沈毅终于还是忍不住,浑身都有些颤动,朱凉上前握住他的臂膀,轻声说:“沈毅……”
“我没事。”
“一个自己亲哥哥死了才能上位的人,能有多少本事?如果他有他哥哥一半智勇双全也不会让我钻这个空子。”
赵珏成满脸都透着对元邵的鄙夷,朱凉只觉得阴风阵阵,在这个皇帝说一不二的时代,竟然有人敢大放厥词说皇帝的不是,还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赵珏成,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是再在说你的事情,不要扯到陛下身上。”
朱凉想把话题拉回正轨,再这样下去沈毅很难不失控。
“不用在这里说了,跟我回典狱司再跟我慢慢说吧。”
陆深对着萧策说:“只是委屈了我们丞相大人,此次游玩不尽兴。我们现在便出发,把这个畜生就地正法,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来之前,陆深已经向当地衙门通报要用一辆囚车,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当赵珏成在囚车里那副狼狈模样让百姓看见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拍手称快,在粮食急缺的年代,各种鸡蛋菜叶在他身上乱打,好不痛快。
“沈毅,我们此前可是要进京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朱凉紧紧握着沈毅的手,他知道他不想进入那个境地,那个从前他如此熟悉的境地。
“当然,阿凉,我没事。”
沈毅莞尔一笑,也用右手安抚着朱凉,朱凉肩膀轻轻靠在沈毅的肩膀,本来是温馨的场面,却被一声不和谐的声音被破坏。
“咦,二位哥哥这就不怕教坏小孩子了?”
陆深假装浑身发冷,一脸鄙夷的看着他们。
“谁是你哥哥啊?我们家阿凉可比你小。”
“真的?我不信,我以为我是最年轻最貌美的。”
朱凉呕了一声,陆深哼了一下便不再理他们。
“阿珏,你说陆叔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长得怎么样啊,阿珏觉得叔父好看吗?”
沈珏手里拿着一块糕点,根本都没时间理他,总觉得这个叔父怪怪的,比他还像个三岁孩童。
“好看,不过比我的亲叔父差一些。”
萧策微微弯唇,这种景象他只在梦里见过,他们四个在一起,不管说什么都是好的,旁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功名利禄又能算得了什么。
“咱们说点正事,我这次回京本打算是辞去丞相一位的……”
“阿策,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永远都支持你,但我就是怕元邵会多想,觉得我们都抛弃了他,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当时不应该一时冲动让你做不喜欢的事……是我不好。”
沈毅这么久以来一直存在的愧疚心突然被揭开,他一直都不愿意提起只不过是想逃避罢了,若不是他,萧策现在应该生活的自由自在,若不是他,四弟也只不过是个快乐的闲散王爷……
“沈公子此言差矣,若不是阿策当了丞相,我根本就不会遇见他,这件事情上我不管你俩是怎么想的,我是觉得是天意,我很感激你,是吧阿策?”
陆深又没个正经的向萧策抛媚眼,萧策白他一眼,但陆深认为,这就是默认了。
“以我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想帮你,你觉得你那么强迫我我就会做吗?沈毅,别想太多,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是最了解的人,我现在辞去也只是觉得累了,我只想……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在宫里当差就好了,我本来也什么都不求的。”
“阿策,你这么说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今晚……”
“陆深,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嘴缝上?”
陆深不敢在开玩笑,他的这棵铁树终于要开花了,能说出这种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四个谁不是这么想的呢?
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子时,朱凉早已昏昏欲睡,整个人倚靠在沈毅身上,沈毅干脆把他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搂着他的后背,完全不顾及任何形象,陆深睡得就像死猪,萧策才不管他,只给他盖了一个小毯子。
“阿策,白天虽那么说,我知道你是给我面子,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你我之间说这个话太生分,可我就是怕别人……怕别人抢走阿凉,即使我身处高位,也觉得不够自信能留住他……”
“元泊,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婆婆妈妈得了,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怎么连个性都变了。”
萧策像是在嘲笑他,他也释怀一笑,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朱凉醒过来就觉得一切事物又熟悉又陌生,应该是萧策的府邸,床的一边躺着陆深,哈喇子已经流到了枕头上。
“阿凉,你醒了啊?”
两个人正在凉亭促膝长谈,朱凉脸色不大好,沈毅给他倒了一杯茶请他坐下,他也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