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凉说话吞吞吐吐,颠三倒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不愿什么,是不愿见到这个人,还是说……怕控制不住自己。
“行了,不必解释。我曾经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朱凉,我自以为很了解你,可是你有没有发现,很多时候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看起来阳光热情,可内心充满忧郁,你怎么就不能说出来……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帮你呢?”
朱凉听着萧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很想冲上去抱住他,他还是忍住了。
“哥哥,你别哭。我不说是因为这件事是个死局。你也不想想,如今朝廷上下虎视眈眈,如果我还执意留在元泊身边……他要怎么向所有人交代?我不能那么自私,所以我不跟你说也是怕你难过,我们这辈子有缘无分,而且这十几年已经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我值了。”
“你觉得值了,可是我们这些朋友呢?就可以全然不顾吗?”
“我怎么会全然不顾……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是好受的,我今日来也只是看看哥哥身体无恙便好,沈珏那边我也放不下,他高烧不退……”
萧策突然坐起来,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这些日子陆深为了身上恢复的快根本没让他穿衣服,现在难免看起来窘迫,但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那你还上我这儿来做什么?我不用你看我死不了,赶紧去照顾孩子……”
只有这个孩子才能让他们两个人藕断丝连,虽然这种想法很邪恶,对这个孩子实为不公平,但谁让这个孩子来历不明,现在无论那种结果对于他而言,都是幸运的。
“那我走了哥哥,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朱凉咬着嘴唇,总不能当着萧策的面流泪,他快马加鞭回了家,也不知道陆深那边怎么样。
“皇上,我知道我最近三番五次的贸然闯进来其罪当诛,但现在情况紧急我只能如此……小皇子……沈珏他病了,病得很重,已经给他找遍了城中的好郎中都没有起色。他才四岁,万一烧坏了……”
陆深连官服都没穿,他做这么多也不光是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当然也是想让萧策放心,他就算再讨厌朱凉,也不能坐视不管。
“陆深,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如何处置?”
元泊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尽显担忧。陆深磕头,又沉又响。
“株连九族,若臣说了谎话,满门抄斩。大人们的事,怎么可以影响到孩子……”
“你现在是在指责朕?病了不找郎中找朕?”
“臣不敢,只是斗胆妄言……孩子本身就没错,嘴里一直念叨着父皇,这普天之下除了您,谁还能担得起这声称呼。”
朱凉以为,今生今世再相见也不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像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好像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从前陪他南征北战,都不及这次威风凛凛。
“奴……小的叩见陛下。”
朱凉下跪,元泊连看他一眼都没看,直接进了屋。原来皇上说的一言九鼎就是真的一言九鼎啊。
“且儿,父皇来看你了,怎么样?”
元泊伸手摸了摸那个已经红透了的小脸蛋,竟然有一些烫手,孩子胡言乱语着,还是叫了一声父皇。
“父皇,您来看我啦,我没事了,我很快就好了,父皇可不可以别不要我?我很听话……我现在认识的字更多了……”
“李太医!还不进来等什么呢!”
李太医快步进来,没想到真的是失踪已久的小皇子,他顾不上震惊,赶紧开始诊治,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最近心情总是这么不好,除了外面跪着的那位根本没人有这种本事。
“小皇子只是急火攻心,服了药休息两天就好了,陛下不必担忧。”
“富贵进来。”
元泊的贴身太监进来,直接把沈珏从床上抱了起来。他来之前就做好了决定,孩子还是他养着好,这是他的儿子,将来这个天下给他又怎么样。
“皇上,您要做什么?”
朱凉彻底慌了,没有了这个孩子,他还有什么?他的生活就在也没有任何希望,他已经这么努力为什么生活还是这样对他。
“朕的孩子当然要在宫里抚养,别再跟来,朱凉,朕不想跟你闹得太难看。”
朱凉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见,疯了一样的去太监手里抢孩子,太监一急一脚就把他踢开了,他瞬间倒地滚了几米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富贵!是谁让你踢他的!”
“陛下,奴才……”
“行了,赶紧走!”
元泊没有一丝留情,走出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朱凉一眼,他想,阿凉,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死心吧,对不起,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免纳妃生子,这天下总要有继承人,而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爹,您这是怎么了?”
沈秋杰只是去了一趟集市,回来以后看见朱凉躺在地上像是得了失心疯,嘴里念叨着沈珏,元泊的名字。
“元泊把沈珏带走了,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朱凉嚎啕大哭,沈秋杰把他搂进怀里不知所措,皇上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从前的种种难道都是假的?
“爹,别哭,我去宫里把阿珏抢回来。”
“你不许去,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生活吧,只有元泊才能给他最好的,我没事了,我哭完了,没事了,还有一批衣服需要赶工呢。”
朱凉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沈秋杰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好了还是真的疯了,既然朱凉不让去他就不去,并不是怂了,他不想再让朱凉难过,如果他被皇上杀了,估计朱凉也承受不住了。
“林婉,你也走吧,我儿子走了,你也恢复自由了。”
刚才林婉躲在屋里一直都没敢出来,她不敢相信刚才来的竟然真是皇上,这个朱凉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说了,我不走,你看看谁家不需要个女人?你前几天还说了需要我帮你绣花什么的,你还没看过我绣花吧?你给我个样板,我要是绣不出来一模一样的我马上走人不在这儿赖着。”
林婉也来了脾气,这人就是达官显贵脾气也未免太古怪了,一会儿让走一会儿让留的,她一分钱都不会要,只想要个容身之所难道也不行?
“那你绣吧,我忙了。”
朱凉也懒得说话,扔给她一张草图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现在多余的人他都觉得碍眼。
天刚黑,朱凉正要把东西收拾好然后直接去睡觉,他实在没心思吃东西,也不知道沈珏现在是什么情况。
“喏,我绣好了,你看看。”
林婉把自己一下午的成果放在朱凉面前,朱凉本以为她的绣工就是中规中矩,竟没想到栩栩如生,比他画的不知道要生动多少倍,上面的蝴蝶好像真的会飞一样。
“你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林婉姑娘,我今天白天心情不太好,你不留下来也没关系,但是一定要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花钱给你租宅子,只要你帮我绣就行。”
朱凉俨然又成了那个生意人,看见这绣工心里只觉得自己找到宝了,林婉被他夸的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就没有走的打算。
“以后别再说赶我走这种话,绣花便绣,做饭便做,我不要一分钱,只要一个容身之所。”
“该给的工钱还是要给的,从今天开始每绣一件都会给你一两银子,等你攒够了钱想走也不迟。”
林婉气的跺脚,刚才说的话好像都没听进去,她到底要说几遍她不走这个男人才会相信。
朱凉又是一晚无眠,沈珏早就习惯被他哄睡,元泊没有时间也没有这种耐心,他没想到不是孩子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这个孩子。
“且儿,身体好些了吗?”
元且睁开眼,竟然是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而眼前是那个消失很久的父皇,他知道这是梦。
“父皇,您来梦里看我啦?我好多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要不然这个梦怎么会这么真……”
元泊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孩子解释,只觉得心很酸,从前这个孩子从没有让他这么感动的时候,怪不得朱凉总说这孩子太懂事,通人性,他还以为皇帝家的孩子本该如此,却忘了他根本跟天之骄子毫无瓜葛。
“父皇把你接回来了,你开心吗?”
“父皇,这里真的是皇宫吗?您真的是父皇吗?”
小孩子怯生生的伸手想触碰他的父皇,却被元泊躲开了。
“才离开这里几天就变得这么没有规矩了,从前的事,你就当做是游历,以后乖乖在这呆着,哪儿也不许去。既然身体无恙,一会儿就起来练习,知道了吗?你已经荒废太久了……”
四岁的元且第一次有了如此复杂的情绪,他希望面前这个人是父皇,又希望不是,但刚才的话,像是最早的父皇会说出来的,朱凉呢?他是怎么来的这里?他充满了疑问,却什么都不敢问。
“且儿知错,父皇不要生气。”
元且已经在床上躺了几日,现在站起来还有点不习惯,好在年纪好适应能力强,没一会儿就来到了从前练字的地方开始执笔写字,元泊也没去看他,他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朱凉也病了,比元泊御驾亲征差点丧命那次病的还厉害,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直到晚上沈秋杰去叫他吃饭才发现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嘴里还在念叨着:“别去麻烦皇上。”
“爹,我去请郎中。”
朱凉想拦住他,但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想他身体已经这么弱,倒不如就势死了痛快,这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小公子,令尊……这是心病。”
郎中看着这位令尊也实在是太年轻,而且……没有一丝阳刚之气,实在是怪。
“那要怎么医?”
“无药,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无能为力。”
郎中都没收钱直接就走了,他不想招惹任何事端,这人恐怕来历不小。
“阿杰,别费力了,我看这次……我已经气数已尽了。这座宅子……还有我所有的家产都给你了,谢谢你这些年记挂着我……”
“爹,你不要说这种话,我现在就进宫,我去求皇上把阿珏带回来……你别走,别不要我……”
沈秋杰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此刻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整个人扑在朱凉身上,朱凉想,你怕不是来助我一臂之力的吧。
“谁允许你死了?”
朱凉起不来,听声音像是萧策,他现在只觉得天塌地陷,整个人好像身处地狱,浑身火烧火燎,总之没有一点伤,却处处都是伤。
“丞相大人,我求您救救督公……求您了……”
沈秋杰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陆深把他扶起来,萧策直接坐在了朱凉身边。
“谁说你要死了?现在我带你进宫,我不能在看你们这个样子下去,曾经他豪言壮志要娶你,现在呢?绝不能食言。”
“哥哥,我不想再争了,我们都没错,只是时机不对,本就不该遇见的。”
“朱凉,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一个你,对于国家不足为患。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朝中乱套?别把这些事当成借口,没你,他更没心思管理国家。”
朱凉的脸苍白如纸,嘴上都没有一点血色,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阿凉,什么都别想了,穿上它。”
“这是什么?”
朱凉只看见眼前一片血红,他顿时明白了萧策的用意,逼婚啊……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约定,等他凯旋而归之日,你便会穿上这一身红袍在城门等他,现在不去,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