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了元泊十八岁的寿辰,那年正好雪儿也十六。
“阿策,你想给朕什么嫁妆想好了吗?”
“还没,皇上有什么想要的么?”
萧策遥想当年朱凉出嫁的时候,他给了一副上好的墨宝,现在嫁女儿还不得把丞相府搭进去,他悄悄看了一眼元泊,好歹也是皇帝,怎么跟个土匪似的什么都想要。
“那朕要好好想想了。毕竟……这个皇后根本就没有别的人选了,而且朕会回一个大礼,到时候咱俩比比谁更大方吧。”
陆深撇撇嘴,论兄弟来说,皇上已经是四人中最小气的一个了,估计到时候肯定会说都让你们雪儿当皇后了,还要啥?别得寸进尺啊!
萧策跟陆深早就已经商量好,把名下所有房产田地全部给了雪儿,他们一生就这么一个孩子,当然要倾其所有,他们只要有钱养老就行。眼下灾年不断,国库亏空,就当变相交税了。
“阿凉,喜服还是由你来做,但是不要上次那么糊弄了,一夜赶出来的东西实在是不能要,虽然比世面上的品相好些,但是针脚什么的完全不行,当时没好意思说,现在两个孩子成婚就不能这么糊弄了。”
朱凉觉得有些尴尬,那日做活儿是有些潦草,不还是为了他们,现在萧策还真是一心向着小家,这些话肯定是陆深让他来说的,他也是有些小脾气在身上的,直接耷拉着一张脸。
“那哥哥觉得哪家做得好就直接去定做好了,我做的只是有意义罢了,不一定那么精美。”
“哎呀,你怎么还生气了?我就说我不说……你就做吧,什么名贵的珠宝都加上去,这次我出钱定做,一码归一码。”
朱凉突然想起他这倒是个好主意,等他们归隐的时候,他可以继续做他这桩生意也能养活自己和元泊那个生活上的废物。
“行,那我明年就开始做,还有两年呢,不用着急。”
他跟元泊还在筹划一个更大的计谋,到时候肯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那是他给两个孩子的贺礼,也是元泊十八岁生辰礼物。
元泊决定回一次家,他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上次回家都已经是十几年前,还是跟他们决裂,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人可能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怀念亲情,尽管那些亲情想起来并没有什么温情可言。
他谁都没有告诉,家只在城外一百里的地方,自己从城中找了一辆马车,穿着便服就走了,他要看看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还有那一对可能已经遗忘他的弟妹。
少小离家老大回,现在这是朱凉最深的感受。他坐在马车上,整个人因为马车剧烈晃动,马夫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说是老人不贴切,他也不年轻了。
“小伙子,你去那里做什么啊?听说早就是一片废墟了。”
“大叔,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么?那是我的家,很久没回去了。”
“小孩子说话还这么老成,你能有多少年没回去?快十年了吧,都去逃荒了,虽然是在这皇城脚下,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老人的声音尽显沧桑,朱凉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这辆车很破,到家得用上两天两夜的时间,但老人没问过他为什么要坐一辆这样的车,老人也没有收他一分钱。
“老人家,您在外面一直是这样行好事吗?一分钱不要,不求回报……”
“谁能不是为了自己呢?只是觉得看你年纪轻轻,却身着华贵,身子骨看着也不好,坐我这个车或许是为了安全吧,我老头子也老了,不中用了,那是我的家,正好也要回去了。”
朱凉是个俗人,还是拿出一张大面值的银票放在了草席下面,他知道现在乱世当道银票不如粮食,他现在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小伙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但你给我再多银票还不如给我一袋子小米呢,而且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家里人已经死光了,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老人家,你的家人呢?”
朱凉知道不该问,可是两天的路程什么都不说也有些别扭,两个人本来就不认识,听完了也就完了。
“老婆子早就饿死了,儿子早些年被卖了,说起来也是糊涂,那时候我的儿子在私塾念书是最好的,哎,别提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了。”
朱凉的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怕是那个人,他怕极了。
“老人家,冒昧问一下,您姓什么?”
“白。对了小伙子,你姓什么啊?”
“停车!”
朱凉也不管别的,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把老人吓了一跳,脸上的皱纹都瞬间平整了。
“小伙子,你……”
朱凉跪倒在地,什么也不说磕了几个响头,不管老人怎么搀扶他都不肯起来。
“我对不起您,您的儿子很优秀,他是戏曲界最好的先生,他过得很好……只是……只是都怪我……”
“你见过我儿子?”
“我是朱家的大儿子,您或许不记得,就连我自己也忘了这个身份了……”
老人还是执意把朱凉扶了起来,两个人边走边说,他的马车本就很慢,现在更加慢的不像话。
“我们在戏园子相遇,已经十几年不见,我的确不记得他了,可是他真的太好了,竟然记得我是谁,小时候我们是最好的同窗,最好的伙伴,不管谁欺负我,他都会保护我……”
“他到底怎么了?”
老人不想听这些话,只想知道他的儿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朱凉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或许刚才应该装作不认识才对。
“他死了,因我而死。”
“嗐,那就算是解脱了吧,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身体这么好,就是不死,我的儿子、老婆都在天上团聚了……”
“大叔,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别再咒自己,我欠你们家的……已经还不清了。”
“如果活着的时候我去看看他该多好啊,他被卖进了戏园子,说真的,我没想到他后来会大红大紫,我知道他的命长不了,我这个儿子生的太好看了,我只听说他进宫了,我还以为是……算了不说了,我的牵挂也就算是断了。”
“大叔,你不要对生活失去希望……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我来给你养老,虽然我不是您的儿子,但我会让您安度晚年,不再过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哈哈,其实就这样死了也不错,小伙子,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的事不用这么纠结,人各有命,或许你让他度过了人生最后快乐的时光,你不用牵挂我,其实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像朱家的,你不是比他更惨?我们这些糊涂爹,害了你们一辈子啊。”
朱凉很久没哭了,刚才还觉得眼睛干干的,现在就泪流不止。
“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您……”
“阿策,你知道阿凉去哪儿了么?”
萧策眼睛都没睁开就被皇上叫到了宫里,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不用上朝了。
“不知道啊,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他留下一个纸条就走了,还真是胆肥了,朕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了。”
萧策拿起纸条,还真就写了几个字:我走了,七天回。
“走之前有什么征兆吗?”
陆深来了劲,朱凉不是最离不开元泊么,怎么也玩儿起失踪这一套。
“没有,但是前几日,朕听见过他哭,他却说是被迷了眼睛。”
元泊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好像平时对他关心太少了。
“这倒也算是一个线索,阿凉虽然感性,但不会无缘无故的哭泣,你们没有吵架吧?”
元泊再回想,难道是因为前两日把他弄疼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个习惯啊,是不是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了?那也不能离家出走啊。
“皇上,您别总是想那些根本说不出口的话,阿凉也不会为了那种事生气。”
萧策明眼瞧着皇上的脸红了,他还真不知道皇上是个这样的人,他们已经快四十岁了怎么还有这种精力,怪不得人家是皇上。
“那朕实在是想不到了,我们没有吵过架,至少最近没有。”
“那我们就等等,阿凉不会乱来,既然留了纸条,七天后肯定会回来。”
“不,还有四天。”
陆深觉得无语,都消失三天了才把他们叫过来,心还真是够大的。要是萧策失踪,一时半刻他也受不了。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陆深实在是不想理这个不解风情的元泊,萧策给他一个眼色,不能这么不给皇上面子。
“朕知道他会去哪儿了,你们走吧,朕要去找他。”
萧策想跟着去,还是被陆深拦住了,陆深只觉得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说破大天他也只是个外人,说破大天顶多能算上未来的亲家。
朱凉看到破败的房子的时候没有多少惊讶,他一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没想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他的钱……应该够支撑他们的生活,难道就是想跑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生活?
他们又一次把他抛弃了。老人一路上跟着他,站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这家人早就逃了,但他知道朱凉不会听劝,他也只是想来看看故乡罢了。
“每一次为什么被抛弃的都是我?明明我才是最听话最懂事的那一个。”
他只感到无尽的悲怆与凄凉,快四十岁了,还是没有自己的家,那个皇宫是他的家?从来不是的,如果那里没有元泊,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巨大的牢笼罢了。
“他们没有抛弃你,你知道么?你弟弟患了很重的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被卖进宫当太监……”
“叔,不用安慰我,不管是卖到哪里,总归是把我卖了,不是么?”
朱凉冷笑两声,转身走了,老人跟不上他的步伐,但还是不放心,远远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向他走来,身后是一队马车。
“阿凉,幸亏朕找到你了,要不然朕要多沮丧……平时对你的关心……”
朱凉紧紧抱住元泊,任由泪水肆意挥洒,全都抹在了他不知道值多少钱的真丝便服上。
“我没有家了。”
“这句话十几年前你就跟朕说过,朕告诉你了,早晚会给你一个家,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到元且大婚……也不迟啊。”
“皇上,我太难受了,我很害怕,我总是梦见被……场景,那个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的父母为什么会让我承受那样的痛苦和屈辱……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哥哥?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已经十五岁了,隔壁村小花还在等我娶她……”
最后一句话有些不合时宜,元泊甚至很坏的想幸亏你进宫了,要不然我这一生该多无趣。
“好了,跟朕回去了,这里已经彻底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这位是送你回来的大伯?”
老人已经颤巍巍走到他们眼前,他老眼昏花,但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刚要跪下,元泊便告诉他不用。
“老人家,谢谢您一路照顾阿凉,朕定会重重有赏……”
朱凉摆手,只是对着老人微笑,老人已经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临走前只是告诉朱凉要好好活着,这世界还有很多事情值得等待。
“以后不许只留张字条就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怎么欺负你了呢。”
“您本来就欺负我了,我都多大人了,还那样……到现在还疼呢。”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元泊才不管什么得不得体,把元泊紧紧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从眉毛一直亲到嘴,流连忘返,
“皇上,您要这样咱们就下不了车了……”
“下不了就下不了吧,朕早就上了你的贼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