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阳门大殿

　　

　　 正在案前处理公务的柳长卿，见顾清莲带着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便发觉此事必不简单。他放下笔，正襟危坐着面向他们。问候道：

　　

　　 “此去下山，有什么新发现吗？”

　　

　　 顾清莲上前行礼。“禀告掌门，任务已经解决，仍有很多疑点需要与您商榷。”

　　

　　 “我们基本可以确认，这次的梦貘与吴厌有所关联。原本已经超度过的亡魂，竟又被召回此地。”

　　

　　 “哦？”柳长卿捋着下颌的长须，问：“吴厌他又回来了？”

　　

　　 “是。我们尚不明了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如何做到的。”顾清莲的神态非常严肃：“您之前废去他所有修为，连带着仙丹，应该是没有重新修行的可能了……”

　　

　　 “如果他修的不是仙术呢？”

　　

　　 此话出，座上一片哑然。“…..您的意思是？”

　　

　　 柳长卿皱紧了眉头。“老夫认为，他修的很可能是歪门邪道。”

　　

　　 “什么？”

　　

　　 “这世间有黑就有白，有正亦有邪。有仙术，必存在与之相对的妖术。老夫知道确实有一些术士，他们掌握着某种特殊能力，可以将妖力与怨念转化为自己的力量。这样的人数量极少，但他们的力量凌驾于大多修仙者之上。”

　　

　　 顾清池脱口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说修邪术比修仙要来的容易么？”

　　

　　 “你知道，人体本身是无法产生灵力的。”柳长卿不紧不慢道：“修仙者无非是通过內修向世间的万物之灵借力，炼成自己的丹心。这个过程需要长久磨练心性，与生灵建立联系。然而修魔者往往都有现成的力量来源，也就是妖怪和人心中的怨念，都可以直接攫取并为己所用。”

　　

　　 这样的道理…..简直闻所未闻，或者说超出了大多修行者的认知。顾清池无法想象，人居然还拥有如此可怕的潜力。若是按上述逻辑，那么之前亡灵中缺失的东西，莫非…..

　　

　　 “掌门大人，重查林予笙的案子，后来有眉目了吗？”顾清莲问。

　　

　　 “没有。”柳长卿顿了顿，又反问他：“依你看来，林予笙是在会试那天被吴厌所害了？”

　　

　　 “八九不离十。”

　　

　　 柳长卿喟然长叹，眼神中有些迷离。“一晃竟十多年过去了，这两个孩子真是命中之劫，让老夫难以释怀。”

　　

　　 顾清莲心知触及了掌门的伤情，低下头不再言语。顾清池却直截了当地问道：“吴厌曾经在您的门下长大，您觉得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老夫虽与他共处许多年，却一点都不了解他。”柳长卿唏嘘道：“若是了解了，还能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么？”

　　

　　 “…….”

　　

　　 顾清莲在一旁补充解释：“吴厌是战火中的遗孤。他的父母也是掌门的挚友，在打仗中牺牲了。掌门便将他接到玄隐山并纳入门下。”

　　

　　 “老夫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这残酷的人间流浪好几年了。”柳长卿似乎对此心生愧疚。“若是能早一点发现，这孩子兴许不用受那么多苦….”

　　

　　 “可他的本性是那样罪大恶极之人。”顾清池狠狠地说。

　　

　　 柳长卿说：“这样吧，你们若是想了解吴厌的事，还有一个方法。”说完，他转头吩咐杨璟玉去藏经阁找来了一本破旧的典籍。

　　

　　 “你收好。”他又将典籍递给缩在一旁的李心沐。

　　

　　 “啊….？”李心沐一头雾水地接过来，茫然问到：“您，您的意思是？”

　　

　　 “这本书记载了一种鲜有人知的厌灵术。可以通过回魂，与亡灵进行短暂的交流。”柳长卿的脸色温和下来。“林予笙才是最了解吴厌的人，你们想要知道吴厌的事，尽管问他就好。”

　　

　　 李心沐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感到惶恐不安。“为，为什么是我呢…..我真的能学会这个法术吗？师兄他们不是…..”

　　

　　 “能。老夫知道你有这个天分，所以厌灵术的典籍非你莫属。”

　　

　　 “行….我会尽力的…..”

　　

　　 “还有，清莲和清池。”柳长卿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因为吴厌，让你们有非同寻常的负担。但你们是修仙之人，并非江湖义士。切莫让仇恨乱了自己的道心，明白么？”

　　

　　 顾清池不解道：“可是…..”

　　

　　 “所谓道，即是保持常人之心。对命中注定之事要顺其自然，只有心平气和，才能在修行的路上走得更远。对于人事的纷扰和恩怨不要过度纠结，老夫相信你们能够战胜执念。”

　　

　　 “谨遵掌门教诲。”二人齐声说。

　　

　　 顾清池虽然嘴上应承下来，却并没有完全理解掌门话中的深意。回到轩灵门之后，陈子瑜发现他的法场有些许变化，上柳伯处一检验，果然他的修为已从筑基提升至金丹。突如其来的惊喜笼罩了众人，柳伯满意地说：“看来经过此番，你终于历练成功了。”

　　

　　 顾清池和师父详细报告了这次下山的见闻，柳伯听后预感将要大事不妙。他说顾家营屠村一事对白鹤观，尤其是掌门影响很大。曾经白鹤观的经济状况主要依靠一些村庄定时定量的上供，相对的道士们会保障这些村庄在战火中维持一方安宁，这或许也是顾家营决定放难民们进村的底气。出事之后，白鹤观开始杜绝干预人间的任何事，和这些村子的维系也逐渐消失了。

　　

　　 “林予笙和吴厌，两人都曾经是掌门的爱徒。柳长卿有意将他们栽培成下一任继任掌门，不曾想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也对掌门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的确，柳长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高气质，令人无法不心生敬畏，无法想象有谁会不尊敬他。但他既有仙门主掌的屈尊仪态，又有圣人的谦卑为怀。他沧桑的脸上有充满激情的严峻质朴，与此同时，又兼具关怀与温柔，容许各种弟子聚在身边向他倾诉心声。他可以跟芸芸众生行走在同一片大地上，处理世俗事务，却显然活在一个无人能够企及地高度之中。但方才谈到林予笙和吴厌时，可以窥见他圣人的甲胄露出了一丝缝隙，悲戚之情萦绕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眸，看得出来他深深沉浸在了往昔里。

　　

　　 柳伯突然眯起眼，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若是修魔之人复出，恐怕世人又没有多少安宁的日子了。你们都要加倍努力。”

　　

　　 为了应对不知何时降临的危机，顾清池与其他弟子开始更加刻苦地修行。另一边，李心沐也不负众望，每天花大量时间在啃书上。由于没有其他弟子修炼厌灵术，他只能靠自己的悟性一点点摸索。但他觉得必须得有个实验的对象，经常神秘兮兮地一个人跑到恶灵谷找林予笙。在旁人看来他简直是疯了，平日畏畏缩缩不敢与人交流，居然想找亡灵那种阴秽之物对话，是令正统修仙者深感不齿之事。但李心沐并不以此奇怪，只因他从小便与这些魑魅魍魉为伴。往返恶灵谷多次之后，他的胆子明显比之前大了，虽说接触那些鬼魅，需要他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碍，久而久之，也逐渐适应了。现在在轩灵门很少看到他，他经常独自待在林予笙那儿，一待就是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