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

　　

　　 杨璟玉收到人间的战况，开始坐立不安，没有过多思考，就已经在前往许康城的途中了。此去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本能地采取了行动。他一路颠沛流离，顺着战争的痕迹来到许康城，之后化妆成瓦隆士兵，成功骗过敌军混入了城内。

　　

　　 可惜为时已晚，许康的沦陷在几日前已经成为定局，城内外完全被瓦隆士兵占领。城主白铭的尸体被千刀万剐悬挂在城门上，很快城中的财富就被洗劫一空，带得走的都被搜刮，带不走的就地焚烧。他目睹野蛮的外族人大肆屠杀居民，人命在他们眼中连草芥都不如，老弱病残也照杀不误。在无辜者面前，瓦隆人露出恶魔般狰狞的面目，这是历史上鲜有的一次屠城。破城后的三日，成千上万人被残忍杀戮，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街上。繁华的许康一瞬间变得空旷，八月的湿热与浓浓血腥混合在空气中。

　　

　　 杨璟玉两眼空洞地游离在这样的街上，在乱军中他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下来，只能机械又重复地跟着士兵们搬运尸体。甚至连随身的佩剑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失了，自保尚且都做不到。这几日，他的耳中一遍遍循环着那些活生生的惨叫与咒骂，见识了数十种鲜血的颜色和千奇百怪的死相，不时还有士兵在一旁给尸体剥皮，几滴鲜血溅到他平静的脸上，令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他彻底地后悔自己来到这里。

　　

　　 不知游荡了多久，身边传来活人吆喝的声音，小小的铺面人头攒动，杨璟玉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姑娘，杨璟玉挤入人墙，隔着士兵们的肩头，看到一名赤膊汉子手提大刀立在她旁边，看起来十分凶猛。

　　

　　 “来来来，快来买！要手给手，要脚给脚，任凭客官挑选！”男人狠狠地环视着人群大声吆喝。

　　

　　 士兵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件稀罕的商品上，暗中摸着口袋，一派蠢蠢欲动。

　　

　　 杨璟玉问：“她是怎么回事？”

　　

　　 持大刀的汉子目露凶光，瞪着他说：“这是个本地的女人，逃到城外，给我活捉回来了。我要将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卖，你如果想要尽管挑，耳朵，眼睛，鼻子，头发，要什么给什么，价格和猪肉一样。”

　　

　　 面对人群骚乱的目光，这姑娘竟然面无惧色，一言不发地昂着头，眼底透露着深深的鄙夷和视死如归的魄力，令杨璟玉有些动容。他抢在众人之前，递上一袋银币，冲男人说：

　　

　　 “这些钱给你，应该够买她整个人了。”

　　

　　 士兵们发出一阵唏嘘。男人打开钱袋，细数里面的金额，不放心地又追问一句：“买定了？”

　　

　　 谁知这姑娘突然发话，声音清脆而响亮。“别小看我们中原人，今天我偏不卖整的，要买就剁开来买去吧。”

　　

　　 杨璟玉明白她的意思，又解释道：“姑娘，我只是想替你赎身，自由后你想去哪就去哪。”

　　

　　 周围人用奇异的眼神看向他，这出乎意料的发展令姑娘哑口无言。杨璟玉接着和男人交涉，事情很快就谈妥了。男人随后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冲她大吼：“滚吧！”

　　

　　 姑娘整理了下装束，跟着杨璟玉消失在众人眼中。两人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口，姑娘茫然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救我？”

　　

　　 杨璟玉答：“举手之劳而已，我也是中原人，在此流亡了数日，不得已才这般装扮。”

　　

　　 说完他卸下士兵的伪装，姑娘大喜过望，扑闪着乌黑的眸子。方才恕不整卖的气势不见了，换上一副亲切友善的样子，道：“我叫阿桂。感谢恩人出手相助。”

　　

　　 “阿桂，方才你真的不害怕么？”

　　

　　 “怕什么！”阿桂义愤填膺地骂道：“这群魔鬼，滥杀了多少无辜，在这里横竖都是一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没错，留在这里并不安全。如果可以，我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

　　

　　 “跟我来吧。我知道城中哪里最安全，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杨璟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阿桂告诉他，这城中的幸存者都藏在城主夫人的宅邸，自己是夫人身边的亲信。许康沦陷后，夫人白蕊不忍看百姓被屠戮，自愿嫁与瓦隆首领做妾，以换取一方平安。士兵们被勒令不许踏足她的宅邸，得知消息的人们都前往躲藏，只有在她的庇护下才能保住性命。

　　

　　 据说她的宅邸已容纳了百余人，宅里现有的水粮还能够维持一阵。而后天就是她与首领克烈的大婚，如此这夫人倒是忠义。杨璟玉换上百姓的布衫，为了不被人看穿身份，戴着一个猫脸面具。随阿桂悄无声息地潜入宅邸，在厅堂会见了这位夫人。

　　

　　 白蕊举止优雅，是个肤若凝脂的窈窕美人。在她年纪轻轻的脸上，看不出历经的国破家亡和丧夫之痛。如此狼狈的时期，她表现出超人的矜持和稳重。

　　

　　 阿桂屈膝行礼道：“夫人，让您久等，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中间遭遇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这位是尉迟修，多亏了他我才虎口脱险。”

　　

　　 “辛苦了，阿桂。”白蕊目光流转，上下打量着尉迟修，略施胭红的薄唇微启道：“尉迟修，你是城中流亡的百姓吗？”

　　

　　 “禀夫人，是的。”

　　

　　 “那为何你要戴着面具？”

　　

　　 “抱歉，我在战火中被烧伤了脸。本相可怖，怕吓到夫人。”

　　

　　 “真是可怜….”白蕊微微叹息。

　　

　　 “冒昧地问一句，阿桂所指的任务是什么？”尉迟修试探着问道。

　　

　　 阿桂答：“夫人计划在后天大婚时，借着城中兵力疏散，将府上的百姓们秘密送往毗邻的黄沙郡。我遵夫人之命，与黄沙郡的郡守联络，到时让他开门接应。在返程时遭遇巡逻的士兵，才会被他们捉拿。”

　　

　　 “原来如此….”

　　

　　 白蕊补充道：“到时我婚后离开府邸，府中的百姓无人接管，怕还是免不了杀身之祸。这是目前唯一可以救你们的办法了。”

　　

　　 “谢夫人大恩。只是嫁与这杀夫之人做妾，夫人会甘心么？”尉迟修好奇地观察她的反应。

　　

　　 白蕊先是一惊，黯然垂下眼睑。流露出不属于妙龄少女的苍凉，和历经命运坎坷之后的顺从。“甘不甘心又如何呢？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生逢乱世，战士们能够为这个国家英勇就义，我一介女子，嫁给谁都一样。”

　　

　　 “夫人的义举必然会受百姓们感恩，但乱世中人各有命。届时您如寒梅般孤苦的下半生，又有谁能知晓呢。您能够一直承受这些么？”

　　

　　 “我知道，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若是我，你要如何做？”

　　

　　 “我没有夫人这样的胸怀。”尉迟修直言不讳道：“若我是您，恐怕早就跑掉了。”

　　

　　 白蕊听他这一番，竟笑了出来。“尉迟修，你倒是个洒脱之人。”

　　

　　 “拯救别人自然是一种选择，但为自己考虑也并不卑劣吧。”

　　

　　 “订婚到现在，大家都赞颂我的决定。没有人倾听我的感受，你这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倒十分难得。”白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发自内心道：“谢谢你体恤我的软弱，我会一直记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