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阿桂匆匆忙忙找了过来，想要见一见杨璟玉，却被顾清池拦在了门外。
“嘘——”顾清池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将军在里面，暂时还不能进去。”
阿桂下意识捂住嘴，压低了嗓音问：“尉迟修现在还好么？我们都很担心他。”
“没有大碍。可是他说暂时还不想见任何人…..”
“那怎么行！”阿桂一听有些着急。“你就跟他说，是白夫人要见他！”
顾清池稍作斟酌，叹气道：“我觉得还是不见为好，给他留最后一点尊严吧……”
阿桂的掌心在衣角摩挲着，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顾清池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说。”
阿桂咬紧了唇，终于将事实说出口：“其实昨夜的任务我们失败了。”
“怎么回事？？我们确实烧掉了所有的粮草啊。”
“…..有传讯说瓦隆军将俘虏营中的人都杀了，以人肉充当军粮。”
顾清池一个没站稳，身子都靠在了门板上。他惊恐地睁大双眼，语无伦次道：
“这些恶魔….简直不是人….”
如果当时能救上所有人，他们就不会白死了！
真正见死不救的恶魔是我！！
“我….我…..”
顾清池的双手抱着头，两眼空虚地望着地板。昨夜俘虏营的情境反复在他的脑中循环，想到他们此时只剩下一具又一具骨架，他的状态几近疯狂。
“不是你的错，清池。”房中传来杨璟玉虚弱的声音，他已经听见二人所有的对话。
“人各有命。”
顾清池再也支撑不住，他背靠着门蹲在地上，喃喃道：“你是不会理解的，哪怕我们再多救一个也好。”
“那些俘虏们曾经都是许康城中的居民，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宿命。与其遭受更多折磨，不如早些死掉还更轻松。”
“可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我曾亲眼目睹他们的痛苦，还亲手错失了最后一次营救的机会。这不是我成为道士的初衷，多年来苦心修行到底为了什么…..”
“与其惋惜他们，不如想办法去营救活着的人。俘虏们远不止这些，更多现在正囚禁在许康城中。只有收回了许康，人们才能够真的得救。”
两人隔着门对话，相互看不见表情。只能凭语气揣摩对方的心思。但顾清池可以猜到，他此时一定是淡然自若地说出这番话。只因善良与冷漠，可以在这个男子的性格中毫不冲突地共存。
“清池，你累了，应该先休息一会儿。”阿桂没有继续劝解，只伸手揉了揉他额前的碎发。
交战第五日
历经过前两日的恶战之后，两军各有折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休整，战况陷入胶着的局面。但黄沙郡的守军时刻不敢放松，在城墙上日夜轮守，随时做好迎接突袭的准备。
正当所有人都高度紧张时，前线竟传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战报：瓦隆军居然正往许康城的方向撤退！
经邱枫确认后，撤军的原因也是由于粮食短缺。在几个月前，杨璟玉便着手在瓦隆平原暗中部署。
即使在战争中，北济国一直与瓦隆居民有着部分商业往来。因瓦隆人的锻造的铁具非常坚实有力，国内的商人会大批引进他们的锄头，菜刀和铁锹等。瓦隆则主要进口一些茶叶和丝制品。
三个月前市面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商人，酷爱瓦隆生产的异域弯刀，以十倍于往常的价格大量收购，且来者不拒。铁匠们因此赚得盆满钵满，有的甚至光靠卖刀就实现了暴富。
当时此事在族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人们虽然不清楚这个商人的来历和目的，但可以确信这是一位神秘巨富。和以往生意不同的是，不管刀的质地究竟如何，他都照单全收，决不食言。居民们日夜期盼这种好事能够再次降临。
可就在战争爆发的不久前，商人毫无预兆地又一次现身了。这次他竟然以超于平时二十倍的价格继续收购！这个消息让瓦隆的铁匠们大喜过望，纷纷开始夜以继日地赶工。弯刀制业一时兴起，成为人们发家致富的香饽饽。
从事其他的生产的居民十分眼红，有的放弃了本行，直接投身于缎铁。这样的行为被广泛效仿，弯刀供应的总量远远大于从前，但这金主似乎还嫌不够，又开出了三十倍的价格。
一时间人们为了锻刀近乎疯狂起来，种地的不种地，畜牧的也不畜牧了。供给瓦隆军队的武器也大幅减少，大部分都拿来卖给这位商人了。最终造成了瓦隆军粮食和武器短缺，无法维持战争的局面。这对军队来说造成了巨大的打击，首领出离愤怒，正要回头对族群进行重新整顿。
而这一切，无非是杨璟玉设下的计谋。他对今日的战事早有预料，并提前埋入种子，最终有效地牵制住敌人。而这些高价进购的弯刀也无一例外的充当了中原的军备库。可谓一箭双雕。
顾清池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深谋远虑，只是过去几个月杨璟玉一直和他待在玄隐山，按理说没时间去部署这些才对，可想而知，杨璟玉的背后应该还有个从未露面的神秘帮手。
得此消息，中原军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接下来主要做的便是疗养伤兵。营中的医疗状况本就紧缺，是以谢轻云为主力的医师在苦苦支撑，如今谢轻云仍处于昏迷，能够照料那些伤员的人就更少了。
于是在黄沙郡内最大的医馆——和安堂听说军情紧急，老板谢安行和其他郎中们挺身而出，进入军营为士兵们疗伤，且只收取最低的诊疗费。使军队看到了一线希望，谢安行于国家危难中力挽狂澜，获得了人们的欣赏和赞誉。
这天早上，艳阳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谢轻云猛地睁开眼睛。稍一动弹，胸口阵阵疼痛袭来，令他不禁咬紧了牙关。
对….我是被人袭击了。
谢轻云挣扎了会儿，还是无法起身。他见杨璟玉正在自己隔壁的床上静养着，似乎也是身受重伤。
“你终于醒了。”杨璟玉半眯着眼。阳光散落在他的长睫毛上，像蝶羽在空中轻轻扇动。
“殿下，您怎么了？”
杨璟玉没有回答。
离奇的是，他那被掏空的左眼以及双腿，竟已奇迹般地长了出来！
面对一夜之间变得完好的身体，他并没有感到任何惊喜，而是深深的不安和恐惧。
原来我真的是个怪物啊……
谈话声让守候在一旁的顾清池也清醒了。他看到两人的状态，先是错愕，再是兴奋和无法自持的狂喜。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简直是神明在显灵啊。”
他赶忙上前确认两人的伤势，谢轻云的胸口已经没什么大碍。杨璟玉的伤口却大多复原了，只在曾经截断的位置留下一条疤痕。
“这应该是赤狰的妖力在帮你复原身体。太神奇了，断掉的双腿竟能够再长出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啊。”顾清池感叹道。
“嗯…..大概不死之身是真的存在吧。”
杨璟玉想到之前的几次自戕未遂，最后都只是徒劳。
竟因为寄居体内的妖物不想让他死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谢轻云捕捉到他细微的情绪，试着安慰道：“而且容颜不老也是真的啊。之前检查身体的时候，我发现您的脉象和皮肤与十八九岁的人并无二致，如此说来应该也是受赤狰的影响了。”
“的确很厉害。”杨璟玉顺着他们的话说。
“对了，小郎中。之前袭击你的人你真的没印象了么？”
谢轻云想了想，答道：“当时的确没注意那么多，我正在给一位断肢的伤兵处理伤口。突然背后一阵剧痛，才意识到自己挨了一刀。然后眼看着那人匆忙夺门而出，我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的伤口我自己清楚。过几天应该就能继续回军营工作了。”
“什么，你还要回去？”顾清池难以置信道：“那人只是慌乱之中失手，这一刀分明是要你的命。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为何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营中还有那么多伤兵需要救治，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多一个人手总是要好些的。况且他应该不是针对我一人而来。”谢轻云小声说。
事实上刺客选择他并不是随机下手，只因谢轻云的医术精湛，加上当军医的经验丰富。短短几天内救活了大批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伤兵们对他感恩戴德，其他军医也都听他的吩咐，仅靠自己撑起了整个军队的医疗力量。
顾清池还想劝阻，杨璟玉却抢先道：“清池，你就让他去吧。”
“可是…..”
“以小郎中的性格，在这间房子里肯定是待不住的，相信我。”
谢轻云一听，对他报以感激的微笑。